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爱国诗人陆游在沈园的墙壁上挥笔写下这首《钗头凤·红酥手》,他向不仅向世人道出其仕途上的辛酸、奸臣误国的悲凉,更是向更多人诉说他对前妻唐琬深深的爱意以及追悔莫及的无限悔恨。
绍兴二十三年,陆游来到临安,在锁厅考试中高中第一名。本来这应是屡次考试不中的陆游高兴的大好事,怎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次恩荫弟子的锁厅考试,秦桧的孙子秦埙也在列。几家欢喜几家愁,陆游凭借着才华勇夺榜首,这就让自命不凡的秦桧后人秦埙十分不爽。不过木已成舟,虽然秦桧此时已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但也无可奈何。不过,秦桧自此便记住了陆游这个年轻的后生,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定多加“照护”。
果不其然,在第二年的礼部考试中秦桧指示主考官一定要让陆游落榜。面对无比黑暗的南宋朝局,初入官场的陆游又有什么办法呢?秦桧此时一手遮天,陆游自是榜上无名。
心灰意冷的陆游便独自一人来到沈园散心,可仕途的打击还没有过去,情感上的悲痛却再度袭来。无巧不成书,在沈园陆游见到了曾经如胶似漆的前妻唐琬。此时她已嫁为人妇,和丈夫赵士程相亲相爱,游园吟诗,好生快活。
此情此景对于陆游来说,其打击不逊于被秦桧陷害,他想起曾经美好的夫妻生活,我想肯定是苦从中来。
沈园重逢,不仅仅只是默默地注视。赵氏夫妻注意到陆游,唐琬在征得丈夫的同意下,让丫鬟捧着一些食物、酒品送给陆游。两人远远地相视一笑,昨天终究成了昨天。
有很多人纠结是唐琬亲自去和陆游打招呼,我不大采信这种说法。其一,在封建社会中女子应当是足不出户、恪守封建礼教中的“妇道”,所以人妻唐琬大概率不会和前夫再面对面的叙旧,一别两宽,才是常态;二是,唐琬的老公赵士程也不是一般人,赵士程是南宋宗室。无论在什么朝代,宗室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怎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去与前夫相会。
所以,下人干这种赏赐食品的跑腿工作最为合适。而陆游笔下的“红酥手”原型大概率是下人的手,但是陆游的深意必定是之前和唐琬牵手写字的美好时光。
沈园一会,陆游悲从中来,写下《钗头凤·红酥手》一诗。这首诗感情浓厚,直到今日依旧被饱学之士所传唱。通读全诗,我们不难体会出,也许唐琬放下了,但是陆游是真的没有放下这一段不被苍天祝福的姻缘。
陆氏一族自宋朝伊始开始考中科举发家,后来陆氏一族十分注重对于后代的教育,因此陆游的祖父陆佃曾拜师王安石,在京中担任高官。到了陆游这一代,陆游虽然年少聪慧,但是两次科考不中,这便急坏了陆游的母亲。
陆母认为陆游心不静,于是提出让陆游先成家后立业。之后,陆母看中了才女唐琬,而此女也正合陆游心意。于是陆唐二人由陆家一支祖传的凤钗订婚,而后顺理成章地结婚。婚后二人十分幸福,陆游更是天天粘着妻子,两人时而像夫妻那样打情骂俏,时而又想多年未见得知音那样吟诗作对、享尽风花雪月的浪漫。陆游得到了唐琬,倒像是一个风流的才子遇上了一生的红颜知己。
可是陆游与唐琬的婚后生活却出乎了陆母的意料,陆母本想着陆游成亲之后应有所成长,应当为了家庭、努力科考,争取早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谁曾想,陆游婚后完全沉溺于唐琬的温柔乡中,对待功课更是前所未有的懈怠,再加上唐琬过门一年多尚未出现怀孕的迹象。陆母对她是愈加的讨厌,这种厌恶的情绪积累到一个顶点,便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陆游屡次忽视陆母的请求或是训斥,一日复一日的无心学习。终于在这一天,陆母逼迫陆游做出一个悲痛的决定——休妻。
恶因就此种下,陆游在面对母亲的命令时,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了屈服。但是他也默默地反抗过。接到休妻的命令后,唐琬没有马上被赶回娘家。陆游买下一处私宅,偷偷地将唐琬安置在那里,陆游每隔几日便前去与妻子相会。两人依旧你侬我侬,这样灰暗且快乐的日子过不了许久。
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他俩的事,还是被态度强硬的陆母发现了。陆母不仅没有为两人的爱情而感动,反而立刻遣返唐琬,并且给儿子娶了另一房妻妾王氏,这下彻底断了陆游的念想。唐琬在被休回家后嫁给了南宋宗室赵士程,并且在婚后育有子嗣。
其实唐琬并非没有生育能力,陆游就曾说过唐琬“著花迟”故而入门一年未有身孕。也是造化弄人,倘若唐琬早早地怀孕,我相信看在陆氏香火的面子上,陆母也不会做得如此绝情。
陆游在失去唐婉后终于醒悟,他开始以学习事业为重,不久便在锁厅考试中高中第一名,后来为秦桧奸人所害,直到二人重逢于沈园已是物是人非。
后来奸臣秦桧病死,陆游在仕途上迎来了短暂的春天。而陆游题诗的五年后,唐琬却故地重游,当她看到这首《钗头凤·红酥手》时已是泪流满面。她也曾以为他们的爱情到此为止,她也曾以为陆游有了新家室已早已将她忘怀,她无数次的想着自己忘记了和陆游那一年半载的时光。
可是,她忘不了,于是才女唐琬便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在这年秋天年轻的唐琬带着无尽的相思与那支见证着二人感情岁月的凤钗一起长眠于地下,留给我们的只有两首脍炙人口的《钗头凤》与那一段悲凉的爱情故事。
有人说陆游是个渣男,最终是陆游辜负了唐琬。陆游是辜负了唐琬,这点所言不虚,但是陆游却从不是个渣男,陆游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两年时光里,依旧深爱着结发妻子唐琬: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我们总是记得爱国诗人陆游在《示儿》中生命的绝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却往往忽视陆游作为一个诗人对前妻的相思——《春游》。
英雄、英雄,自然也有儿女情长。我们不应只关注家国情怀,而忽视儿女情长。一个人的内核体现在这些大事的觉悟上,更体现在对“小事”的牵挂上。
陆游对不起唐琬,可是酿就陆唐二人婚姻悲剧的罪魁祸首,又是什么?
沈复与陈芸的爱情与陆游唐琬的爱情十分相似。两队
情侣面对困境时的不同选择,终究殊途同归,铸成了爱情悲剧。
沈复爱上了自己的表姐陈芸,二人志趣相和,在开始之初同样被长辈给予祝福。二人琴瑟和鸣二十三载,并没有发生普通夫妻之间的七年之痒,反而愈加恩爱。
陈芸不喜爱珠宝首饰,反而对丈夫喜爱的破旧字画视若珍宝。本来两人相敬如宾可以一直到老,谁知沈家内部有小人为了抢夺财产故意挑拨沈复与家族之间的关系。陈芸自然被婆婆认为不贤惠,而督促沈复休妻另娶。这时沈复的抉择就与陆游大相径庭,他选择正面对抗,于是夫妻二人被双双赶出了沈家。
两人离家之后亦是穷困潦倒,之后陈芸得了一场大病,因为没有钱财医治,这对苦命鸳鸯终究阴阳两隔。
这就是为什么陆游不敢反抗母亲的缘故,母亲的命令不仅仅代表着个人,更是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命令,年轻人陆游是不敢也不能得罪家族的。毕竟其日常开销终要依靠家族的接济,而追求爱情的基础就是要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故而失去物质基础的爱情必将不能长久。
沈复是勇敢的,他爱着陈芸;陆游是睿智的,他也深爱着唐琬。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悲剧便是封建礼教,亦或是整个封建社会。
封建社会从伊始便是由公天下改为家天下,家族在封建社会中可谓是举重若轻的存在。诸如秦汉时期的察举制,越来越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一个人要想获得成功,少不了家族的支持。换而言之,如果一个人失去家族的支持,难么便会举步维艰,更何况在婚姻大事这方面。陆逊唐琬和沈复陈芸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封建时期,人们对于爱情又持有怎样的看法呢?他们又是如何定义这种“不被祝福的婚姻”呢?
早在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就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焦仲卿为当地的一个小吏,他与妻子刘兰芝是聚少离多。但是刘兰芝极尽“妇道”,在家中更是纺线织布、照顾好婆婆。可是优秀如刘兰芝,因为没有子嗣遭到婆婆的嫌弃。焦仲卿更是为了小吏的身份,被逼无奈休弃了爱妻刘兰芝。
二人之间已是存在爱情,后来两人相约再续姻缘。可是呢,刘兰芝的哥哥却要将刘兰芝改嫁。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二人自是一个自挂东南枝、一个举身赴清池。结尾作者将二人幻化为凤凰双宿双飞。
可见古人对于忠贞不渝的爱情也是向往的,但是他们对“不被祝福”的爱情常常保有悲观色彩。因为他们太知道,违抗母命,不仅是违抗整个家族这么简单,亦或是断绝经济基础。更为严重的是,违抗母命,是要背上不孝的骂名的。在封建社会中儒家思想占主导,而忠君恭孝的思想又是儒家思想的根本。
换而言之,一个人如果违抗母命,那他必然会违抗君命,于是读书人的仕途之路便彻底被断绝。例如明代的张居正,因为隆万大改革的实行而被夺情,当时的言官敏锐的嗅到这一点,于是张居正的影响力有所下降。在张居正百年之后,夺情一事也成为政党抨击他的重要切入点之一。
聪明如张居正也因为背上不孝的骂名而被清算,普通人又有谁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强行贯彻自己忠贞的爱情。
现在开放的社会也一样,如果一个人不孝顺父母,那么企业就会对这个人另有打算。伴侣也会重新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谁也不敢拿自己下半生的幸福来开玩笑。只不过现在比封建社会先进的一点是,现代社会的孝顺是区分真孝顺和愚孝的。
中国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之深,无论我们承认或是不承认,这种孝亲敬长的观念已经深入我们的骨髓,如果我们身边出现一个不孝顺的人,我们会自然而然地远离他,甚者更是指着他的脊梁骨斥责他不道德的行为。
而孝这一观念在近些年越来越被人关注,他不仅是一个道德标杆,更成为法律的底线。
思想如此开明的现代社会毅然如此,思想相对禁锢的封建社会,当男子面对爱情与孝顺这道选择题时,选择屈服似乎是更为理智的选择。
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悲剧在于封建社会的礼教,但是导致二人分手的真正原因却是在于陆游本身。唐琬晚孕自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是陆游的不思进取要付主要责任。如果陆游能在陆母的督促下勤奋读书、如果陆游能暂别新婚的温柔乡、如果陆游能早点醒悟,那么他和唐琬的爱情何尝不能演变为一场史诗佳话。
终究没有如果,终究还是在那些年错过了那个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