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有过这样的观点,“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再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而且,有些事情可能就是要通过回忆、后悔这样的反复折腾,我们才能了结,在心里为它画上终止符。
“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致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致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假如你可以条件反射般的背诵此段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那么好吧,你我都是同龄人。或者说,我们都曾经属于过一个时代。
到如今,年轻已不年轻,老又不算老,不知道开始回忆是不是为时尚早。更主要的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选好一个合适的姿势摊在那里,也没想好到底要用何种感情去面对它们。
如何才能让往事显得云淡风轻,或波澜壮阔?是该怀恋彼时的风起云涌,还是自矜于那刻的轻描淡写?
总之……为了宏观意义上的伟大事业还是算了。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不枝不蔓,即使没有大惊喜,但同时也没什么大惊吓,便已经是足够圆满的人生。
至于回忆往事的时候是何等心情与神情,该如何拿捏,谁又能说得清楚呢。那根本不是一句悔恨或羞愧能概括的,彼时心中一定有静默的惊涛骇浪狂卷出壮观的风暴,一如宇宙初成或黑洞的诞生。但,通达如弘一法师,临终前也不过手书四字:“悲欣交集”而已。
我不大敢旁若无人的回忆童年故事,以免被人腹诽只有老人才爱怀旧;也越来越不敢轻易评论某事,因为成语所谓“盖棺论定”越发觉得精准,若一人一物尚未盖棺,则真的不敢多做解析。不是有人说了么,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
但,更主要原因我觉得是心魔作祟;有不甘,太焦灼;尚未放下得失心,更不曾打破知见障。所以,还在纠结于是对是错、是得是失、是意义还是虚浮,本身就已经姿势难看了,用这种姿势去怀旧,那简直连曾经镀过金边的往日岁月都要显得褪色和不堪了。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正题。我是在想,人生中最大苦难往往只来自自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话,无论置身于何种情境下,都依然会是个焦虑而不幸福的人。而回忆过去是个很好的检视方法。有关历史和传统映射于你的内外、有关你生活的村庄或城市、你身边的人和你出没的地方,你来自那些长者或幼友的所见所闻,这些都不是外在的。那是你的人生一部分。那是你的一部分。
当我们越来越习惯当下的快速、碎片式生活方式,当我们都在努力争取最大的体面与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光彩,沉静与平稳显得有些无趣与不合时宜。但要是一个写字人四下逢源八面玲珑带着浑身世俗烟火气,那简直比屠夫一身腌臜油腥味更加讨厌。如不能心平气和,那智慧和人生阅历也不过是世故和圆滑而已。
过去的日子都是回得去的。只要闭上眼睛,或打开心眼。过去的旧时光就倏的出现在面前。在我们的眼中,逝者如斯,不可再次踏入。但,只要回想起来,那些日子还过得去就好。这简直就是知足惜福的最佳写照。而此刻,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铿锵名言,也不过幻化为苏轼婉转的“不应有恨”了。
《德川家康》到第六部这句,“可能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无家可归的,只不过是进行着一次遥远的旅程罢了。”突觉心尖一颤,联系到近来种种遭际和看的电影书籍,不由生出几多感慨来。
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结晶都源于一声“再也回不去了”的叹息和死心。
白先勇的《台北人》,李沧东的《薄荷糖》,都如此。只有回不去了,我们才沉痛而又释然,才开怀痛饮命运的杯盏,才会如卡夫卡“草草记下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或如普鲁斯特用巨石搭建起一个逝去的圣殿,或者发作黄仲则那种诗人的癔病,吟出“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云阶月地依然在,细逐空香百遍行”的金句。
因此,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在一旁看着就好。爱就像流沙,那才是爱情。也只有错过了,才会是唐晓芙,没错过的难保不是鲍小姐。
因此,人生诚然如无家可归的遥远旅程,但并不必可怕,因为我们是带着对家的思恋上的路,抱着此心安处是故乡的期待启的程。
我们有时向后看一眼,不是为了回去,只是为了将美的风景在心中烙得更实些,更多时候,我们选择如《东京爱情故事》中赤名莉香的做法,只是停顿几秒,然后不回头就继续向前向前,毕竟,旧的终将去,而新的必来。人生再是长暗之夜独自行,最伤心的不是往后看黑暗无边,而是往前看本来熹然有光,但走着走着又眼见着灭了。
失去希望的人生,才是最可悲的。
我们都是一样,终将在回忆中学会与自己的未来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