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9期“喧嚣与宁静”专题活动。
叶之秋闭着眼睛正倚在布满皴皮的粗壮树干上休息,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大伞遮挡着天空中直射下来的阳光。就在这时,朦胧中距离自己前方不远处突然间出现个怪物,它拧巴着身体,奔向自己走来。
那怪物如同影视中外星人一模一样,头颅、手臂、躯干、腿脚机械般地扭动着。它快到近前时竟倾斜着身体直扑上来,两只僵硬的手就要挨到自己的脖颈,试图扼制他的呼吸,叶之秋本能地向后缩了下身体,却是猛然间惊醒了。
已经半夜一点了,叶之秋抓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对面东屋灯还在亮着。
“这个叨咕劲儿,白天叨咕、晚上叨咕,一天里也不见你有消停。”
四间平房两代人对面屋住着,说这话的是住在东屋的老俩口叶安老伴张桂芝,今年八十岁了,满头银发在灯光下十分扎眼儿。岁数大了尤其喜欢清静,最是见不得身边有人喋喋不休,偏偏叶安老爷子心里装着事,不说出来便憋得慌,便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越爱乱捉磨事情,以至大脑里翻江倒海。叶安感觉脑子里乱乱的,说出来会痛快些。
“简小云烦咱俩呢,咱搬回来住瞅着不顺眼。”
“别没有的事乱猜,你咋知道。”
会是没有的事吗?叶安回忆起今天早上自己找鞋的事。原来叶安有个习惯,出了东屋门要换下拖鞋穿上布鞋,等回屋时再换下布鞋安放在靠东屋门墙边门口的外屋地上。可早上起来想出屋,却发现布鞋不见了。叶安心里不由得格蹬一下子,大脑第一反应是自己的鞋子被扔掉了,进而想到扔鞋的人应该是儿媳小云,而她扔掉鞋子一准是在发泄对自己和老伴搬回来住的不满。虽然鞋子后来在房前的封闭子里找到。
“你说没事,咋把我鞋从外屋地上拿到外面封闭子去,还不是嫌我的鞋埋汰碍眼。”
“你呀啥事太敏感,爱捉磨事,你以为事情是这样,人家那里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瞅咱俩岁数大了,搬回来住招人烦呗。”
“没人和你说了,死犟死犟的,你自己就在那瞎捉磨吧。这都晚上啥时候了,我可得睡觉了。”
“还我死犟死强的,反正我说啥也不对。”叶安悻悻不乐地说。
张桂芝懒得再和叶安理论,知道他净事,抓过身边的枕头躺下准备睡觉。叶安也便跟着躺下了,闭了灯却是睡不着。一合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儿媳冰冷的眼神,漠然的表情。叶安不禁怀疑起自己和老伴这次回来和儿子一家住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算来在外面单过十多年了,这次搬回来才十多天。当初原本也是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的,可那阵时常话赶话招致儿媳的反感。儿媳有赌气说了些偏激的话,叶安气不过,就和老伴搬出去单过。
远香近臭,分开过以后,避免了许多摩擦,和儿媳的关系不再那么紧张。这次决定回来和儿子一家过,一是自己和老伴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记忆力也差,回到儿子身边,生活各方面好有个依靠。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和儿媳紧张关系的那种印象也淡化了,并且品了儿媳性格多年,儿媳也算是孝顺的孩子,虽然处事方面有些地方自己看不惯,但大方面能过得下去,所以自己才决定搬回来和儿子一起生活。
可是今天早上却发生了这件事,自己的鞋被儿媳不吭不响地外屋地上拿开,他觉得是儿媳在无声地表达对自己和老伴搬回来住的反感。叶安越想越难以入睡,他甚至觉得自己委屈,他自认为自己对得起儿子儿媳,这次他回来可是给了儿子儿媳几万元钱填作家用。真没想到儿媳还会这样对待自己,叶安心里赌得慌,翻来覆去一夜不曾睡好。
第二天早上,叶之秋发现父亲并没有像每天那样起的早,而看见父亲时见他脸色阴沉灰暗,叶之秋隐隐地意识到父亲一定是又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每每如此。
“爸,起来了。”叶之秋小心地问道,生怕父亲置之不理,或者不冷不热地怂他一句。果然父亲像没听到一样,冷着脸擦身而过,全无往日的笑颜。这更坚定了叶之秋的判断,父亲肯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会是什么事呢?
晌午时分,简小云出去别人家串门,她前脚刚走,叶之秋便听到父亲叫他:“之秋,你过来我屋一下。”语气冰冷、生硬。
“之秋,我有事和你说下。我和你妈想再搬出去住。”
“啥!再搬出去住?”叶之秋不由得心下一寒,竟感觉有些空落落的。父母真要搬出去住,亲情定是种割舍,而情感上便产生了距离,亲情会变得疏远。
“为啥想到再搬出去住?”叶之秋心里难受。
“不搬去住行吗,这个家你们也容不下我和你妈,我和你妈岁数大了不中用了,待在你们这里只会碍你们的眼。”叶安冷冷地说道。
“爸,你咋这么说?”叶之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让父亲非常生气。
“你看小云都做了什么,让我们怎么在这个家待下去。”
“小云,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把我的鞋从外屋地上无缘无故地扔到外面封闭子里,你说说她为什么这么做?”叶安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嗓门也大了些。一时间屋里的空气也变得紧张。
“扔鞋?”
“是啊,你爸早上起来,不见了摆在外屋地墙角的鞋,后来在外面封闭子里看见了。”
“那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啥,说明小云容不下我和你妈呗!”
“不可能,小云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为啥把我的鞋扔出去,你就别替她辩解了,我和你妈也不是傻子,还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叶安的情绪愈发激动,嘴角开始不停地打着哆嗦。
“我和你妈对你们也中了啊,这次回来后给了你们几万元贴补家用,还想让我们咋地呀。怎么是看我们到老了,不中用了,开始嫌弃我们啦。”叶安忿忿地说,声音近似咆哮,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
叶之秋听见有些头疼,虽然他不相信简小云像父亲说的那样无情,但又不好替她分辩。看父亲生气的样子,自己不论怎么说都会无济于事。闹不好还会让父亲对自己产生嫌隙。
“爸,你别生气,回头我问问小云是怎么回事?”
“哼!你问问吧,真要是容不下我和你妈,我们也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屋子里总算暂时静下来了,刚才父亲声色俱厉,有一阵子让叶之秋感觉到了窒息。他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梦境,那个古怪的机器人般的怪物会不会是父亲的化身,难道梦是在提示自己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叶之秋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过晌,简小云从外面回来了,脸上挂着笑,似乎外面有愉快的交谈,而全然未察觉到刚刚家里老爷子和叶之秋叫嚣留下的气氛。
“回来啦,问你件事?”叶之秋见媳妇进了屋,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事?”简小云对着镜子梳理下头发,淡淡地说。
“今天早上,你是不是把爸的鞋放到了外面封闭子了?”叶之秋盯着简小云看,期待着她的回答。
“是啊,怎么啦?”简小云抬头看着叶之秋,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爸说你是故意扔给他看,是厌烦爸和妈搬回来住。”说完,叶之秋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简小云,要捕捉她神情哪怕一丝的变化。
“这话从哪说起,我早上起来拖外屋地,是看鞋碍事,临时把它放在了封闭子里。你爸怎么会那样想,把我当成啥样人了,不孝顺吗?”简小云听罢,神情严肃。刚才从外面回来的喜悦心情一扫而光。
“我就说是误会吗,爸还不信。刚才和我学舌你扔了他的鞋,他把自己还气得够呛。”
“你爸咋总是疑神疑鬼呢,小里小去的事好往心里去。他要是走在路上,如果碰巧树叶掉下来落在头上,他也会捉磨,树叶咋掉下来了呢,咋这么巧偏偏落在我头上,你爸咋这样呢。”
“嘿嘿!”叶之秋被逗笑了,简小云的话他深以为然。自己的父亲他十分了解,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和简小云结婚后,有次自己亲眼所见简小云早上起来做饭,不小心把水舀子碰到地上,“咣当”一声响传到了东屋住的父亲耳朵里,结果父亲认为是儿媳故意弄出动静给他和母亲听,是在埋怨母亲做饭不帮忙,为此还专门过来找儿媳理论,弄得简小云不知怎么说才好,自己在当场哭笑不得。后来类似的事误会多了,弄得彼此不愉快,父亲便搬出去住,一晃十年过去了。
“看在爸岁数大了,你别和爸一般见识,你去和他解释下,省得他憋气窝火再弄出毛病来。”叶之秋没有说弄不好父亲想再搬出去住,怕影响到简小云的情绪。
“行,我去和爸说说。”
东屋。
叶安老爷子脸色沉沉着,闷坐在炕上不停地抽着旱烟,他在屋里透过玻璃窗看见简小云从外面回来了,心里想象着儿子会怎样和儿媳说起今天早上自己找鞋的事,简小云听了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不是因为嫌弃自己挪动鞋子,那么简小云肯定会过来向自己说明情况,消除误会。如果是因为嫌弃自己而挪动鞋子,那么简小云一定会冲进屋来对自己大吼大叫。而自己又将如何对待呢。
正在思忖着,东屋门打开了,儿媳、儿子走了进来。叶安看见,并没有下地,半垂着头一言不发,眼角余光却是冰冷地瞄着简小云,其中夹带着愤怒和疑惑。而身体里血液也开始暗流涌动,只要一言不合,火气就会犹如蓄势的火山突然间在沉默中爆发。
“爸咋地啦,听之秋说你念叨起早上外屋地上鞋子的事。”简小云见老爷子没有说话,便率先开了口。
“啊!是啊!”叶安话语腔调简短生硬,被一层愤懑的情绪包裹着,听上去隐隐地带有对抗,诘责的味道。
简小云不由得皱了下眉,但转瞬间平和地说道:“鞋子是我挪动的,从外屋地上放到封闭子里,我早上拖下外屋地,本想着拖完地再放回来,可拖完地想着别的事,就把这茬给忘了。”
叶安没有言语,依旧半垂着头静静地听着,他要从简小云的只言片语间,听出其中表面和暗里要表达的意思,并分辨真伪。
“听之秋说爸认为是我嫌弃你们,所以把鞋给扔掉,爸这你可是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啊,啊,没有事。 我说呢,早上我见外屋地上鞋子不见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叶安终于开了腔,多少有些尴尬。脸色也由阴慢慢转晴,一丝浅笑在松弛下来的面皮上逐渐显露出来。
儿媳的解释比儿子的分辩管用,当面对儿子那种强横的态度在儿媳身上可不敢使。而简小云一番话让叶安内心先前的恼怒,烦躁都平息了下去。紧绷的神经,高压的血液一时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了。
“爸,你啥事好多心。以前是,现在也是。千万别这样,咱一家人哪有这样那样的说性。一家人过日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行。以后有误会的地方咱勤沟通,多理解,相互体谅,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小云你说得对,爸赞成。以前的事咱就不说了,这次的事是爸多心了,你别往心里去。以后真要是遇到啥想不开的事,爸一定和你们勤沟通。”
“爸,你这么想就对了。”简小云开心地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晚上。
“白天小云说的对吧,你别啥事总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心眼小得像针鼻。遇事不听别人劝,爱钻牛角尖。”张桂芝看向叶安认真地说。
“知道了,昨晚嫌我唠叨,这今晚你又叨咕上了。闭灯睡觉,我太困了。”
不到晚上九点钟,东屋便早早闭了灯。夜色苍茫,四周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