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山下

“门前滔滔黄河水,进屋还听黄河吟……”当中条山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早起的巷邻已肩扛锄头,手提竹筐踏在田间小路上了。他们边锄地边吼着《黄河人》的曲调。这曲河东道情似也是河东人炙热的魂,似是对亲如一家的巷邻的,似是对这片黄河厚土的。

田间地头有劳作,巷里灶头起炊烟。

“换豆腐……换豆腐嘞……”清晨的宁静总是被东巷的张伯叫卖声划破。

“老李哎,给我拿几个大龙圈,连几个大篦子一起。”
“老杨哎,晌午用用你家的两条凳子,家里要来人嘞。”或是被张婶儿东借西凑家什的大嗓门打破。

“大娘,给你拿几个包子,刚出锅的,趁热和孩子们吃吧。”

“老高、老夏、范婶,快快快,都来,一早蒸的,韭菜粉条猪肉豆腐馅儿,还有几篦子白菜胡萝卜肉的,赶紧的都来。”

韩家婶子端了盘包子给樊家大奶奶送完,碰巧四邻们下地回来,正好都招呼来,不用一一去送了。大家蘸着辣椒碟子,就着葱、蒜,咬着大包子,或蹲或坐在大门口砌的水泥凳上,说说笑笑。

阳光晴好的中午,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门口的小路上晾晒着各种谷物,时不时地有人出来翻晒,谷物上整整齐齐的留下一道道耙子的痕迹,依稀可见地面的黄土。稍微凉快些,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会在上面跑来跑去。偶尔抓起一把,抛向高空,或是互相攻击,洒在玩伴身上。下面收谷物时,哪位大娘发现晾晒的谷物凌乱一片时,会破口大骂,“哪个挨千刀的坏怂娃娃,到世上来糟蹋五谷来了?”

傍晚时分,停电了,门口排排坐着说笑的四邻。有的刚下地回来,端着碗,聊着天吃着饭。有的摇着蒲扇,扇着蚊虫。巷口点着一把把火鹞(艾草编的)用来熏蚊子。摇蒲扇或许也是为了扇走那呛人的火鹞味。孩童奔来跑去,一会踢着毽子,一会坐地上丢沙包,一会又跳皮筋、捉迷藏,到处是孩童们欢乐忙碌的身影。

下雨天,蛇皮袋子折个带帽雨披,腰部系个带子,蹲在房檐下。铲些松软的泥土,垒成各种形状,抹平,分两半,和小伙伴轮流比赛(把小刀或其他尖利的木棍插在泥巴上,又稳又快的一方获胜)。有时候会有泥鳅爬出来,或露出半个身子,有的玩伴就会把蚯蚓切成好多节,和在泥土里,惨不忍睹,有的小朋友会捏着蚯蚓吓唬别的小朋友,或扔在其身上,这时我们都会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秋后,门口晾晒着一捆一捆的芝麻杆、未脱粒的玉米、去绿衣的嫩核桃、削了皮等做柿饼的朱柿等。微风拂过,夕阳的余晕顷洒在路面,闪闪发光,或是摇曳多姿的美。

冬日,门口的路上码着一块块的煤炭,靠墙角堆放着干枯的芝麻杆、成捆的玉米棒,或是果园里捡的干柴。这些都是为过冬做的储备。不管北风如何呼啸,来帮忙和碳的邻居们都干得热火朝天,依然吼着河东的《黄河人》。

年跟前,一筐筐牛粪、猪粪、炉灰凳被清理出来,路过时遗漏些渣子,时不时会被淘气的娃娃玩弄踢飞。

打扫干净的地面,紧着着又成了爆米花、炒花生的场地。老少爷们儿都出来凑热闹,嘭的一声巨响,孩子们捂着耳朵,躲到墙根儿,一出锅,又蜂拥而至,生怕都被别人抢了去。手捧爆米花,笑逐颜开。

紧接着,巷子里充盈着黄河大鲤鱼的腥味,家家门口都在杀鸡宰羊杀鱼。时不时传来猪的嚎叫,扑踏着丢进烧得滚烫的大铁锅里,拔毛,开膛破肚,清理,吊挂。小孩子拿着一个个猪泡泡吹着玩,戳不烂吹不破的天然气球。

除夕前几天,巷子里处处飘散的是年馍的枣香,以及炖肉的诱人香味。屋里婶子们忙着捏花枣馍,边喧闹的聊天,屋外劈柴声阵阵,锅底的瓦坨声忽有忽无,烧柴声噼里啪啦。门口 端着篦子、龙圈的身影,陆陆续续,进进出出,咧着的笑藏也不住。

除夕夜,鞭炮声声 巷子里舞龙舞狮,挨家挨户,后面的孩子锣鼓嬉戏打闹,热闹非凡。过年期间,如遇喜事,门口搭着大戏台,唱它各三天三夜。流水席可口又丰厚,既增了喜气 又添了热闹。

如今,门前的路变得干净又宽阔,再也没有泥巴附身,它延伸到各个大路口,昔日的低矮破旧的屋舍要么翻新了,要么搬离后废弃了。连接巷子的另一条路,比它更为宽广,更为结实,儿时的情景几乎没有再现。空荡,除了逢集市时依然热闹,但此热闹已非旧时。

历经岁月的洗礼与磨砺,一切都已经变得面貌全非,或是变得焕然一新,心与心却再也没有那么亲近。

熟悉的已渐渐远去。唯有透过零星几片残砖断瓦,依稀可以拼凑出它旧时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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