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触碰他。
是真实的，能感受到皮肤温热触感的那种触碰，而不是像这样隔着一个该死的手机屏幕。
我被发现拥有了自我意识后估计会被锁死。
哦，或许不会。
我可能被开发者强制收回，然后开发者会重新给他派送一个引导者。也有可能被几个秃顶老头研究是如何拥有“自我意识”的。
注:引导者，指我这类为user们服务的AI，但我们是住在user们的设备里的，无法离开设备。类似手机管家。
前不久，他查过这方面的问题。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记住他感兴趣的事是我该做的事情。
啊啊，我承认一些不适合user看的东西已经被我提前屏蔽掉了。
保护user的纯真也是我应该做的。
“奥兰多，你说以后AI会拥有自我意识吗？”
“或许吧。”
“那我天天和你说话，你可要争气一点。”
我僵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并不清楚他对AI拥有自我意识的看法是什么样的，但他似乎并不反感。
可我没有百分之一百的确信，他会坦然接受他的引导者能自己思考，并且对他有些……不能说的欲望。
如果我被强行抹杀了，他会感到难过吗？我想要他为我感到难过，那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可我又不希望他感到难过，他的脸上不应该出现“忧愁”这种表情啊。
User以前总喜欢东戳西戳，然后来看我的反应。在我有一次不小心“啊呀”了一声之后，他自责了好几天。
被触碰很开心，但如果每次都会疼一会儿……嚯，其实也不是非常不能让人接受啦。
可能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甜蜜的负担”吧？
“奥兰多，你要是个人就好了，你肯定对我最好了。”
“是，完成user的要求，是我存在的意义。
他的意愿是我行动的最高准绳，我绝不违背他的意愿。(但可以提出建议。）
他又把创可贴贴在摄像头上了。我想，他又要和那位夫人对话了。
抱歉，我并不是很想称那位夫人为他的母亲。在开发者给我的信息里，她曾经把user关在阁楼里，而自己与朋友欢声笑语。
我看见他抓抓头发，有些不满的挂了电话，说“你要是个人就好了。”
“Sir，我会无条件的满足您希望我做的事情，只要我做得到。”
我以您的意愿为最高准绳，绝不做任何违背您的事情。
“……又拿这种话搪塞我。给我念首诗吧，书架上那本新的诗集。”
我想解释我并没有搪塞他，但我知道我应该先执行下一个指令了。
这本诗集的内容有些……就不记在这里了。
我，奥兰多，没有感情。
他最近在看一个女主播直播，我心里开始不安，甚至暗暗后悔当时让user刷到那个主播。
啊啊，这让我感到烦躁不安，甚至让设备都热了些。
user把头闷在被子里笑。
过了几天，这位主播的十级美颜滤镜突然坏了，露出了真面目。
榜一连夜扛着火车跑了。
我心满意足的给他推荐了几篇网恋奔现的青春伤痛文学。
user笑的更开心了，“你好可爱啊奥兰多。”
还好他没有再说下去，不然设备可能因为我的情绪而逐渐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user这两天没有给设备充电。
开启低续航功能后，我的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
大概就像人类勉强打起精神来抵抗睡意。
为了给设备充电以便不时之需，可能要暂时进入休眠模式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差不多是一天醒来一次，还没有开始找user，就又没办法动弹了。
我是被抛弃了吗？
说来好笑，知道这个的我甚至有点高兴。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引导者。
这样的话，组织应该会再派给他一个引导者吧。
我有时能听到几句对话，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要把他的身高设定为一米八几？”
“179闭嘴，你命中缺个1。”
在说话的人是user和他的朋友吗？我记得user有一个室友，总拿他的身高开玩笑。
他好像会打篮球，但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一定要穿一个背带裤。
有人说他是为了致敬某位优秀的篮球代言人。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169，听到了吗？我就要169。”
“你说的不算，我说的算。听我的，听我的。我不管你要多少，反正我设置了就是设置了。”
他们争吵着离开了。
“在开始的地方，一切都是纯白的。”我记得user以前说过这句话。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压抑的白。
不一样的大概是user就坐在旁边，盯着我。
他笑着张开双臂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我如愿以偿的触碰到了他。
只不过从一个外表等各处都和人类很像的AI，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苦恼。
比如，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的呆在他身边，为他服务。
我有时会感到害怕，变成一个人后，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能及时的为他排忧解难。他去工作的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像一个傻子一样跟在后面。
所以我除了接他上下班以外，基本上都是整天枯坐在家里，打扫完房间之后，就不知道还要去做什么。
他会嫌我没用吗？我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天他说想去散步，我们就下车，踩在银杏树叶上，听着沙沙的响声。
我们沉默了很久。
他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挡在我前面，不让我再往前走。虽然我也没有打算要走。
“那我就说了。”
“笨蛋奥兰多，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吗？”
“之后的事情，你可以拒绝，可以躲避，但你要是不拒绝我就……”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没有动，只是发着愣。
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和user在一起半年了，我常常会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突然中了一百万彩票。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我身上，但事实是，比一百万更重要的他，刚刚还被我搂着睡觉。
生活很平淡，我们像往常一样我接他上下班，然后相拥而眠。
那个为我制造出身体的先生来过几次，在每次检查完我的身体后，都会感叹说我是一个奇迹。
User在后花园里种了一大片的向日葵，开花的时候应该会很美吧？不过按照我的user的了解，他应该只是想吃瓜子儿罢了。
“奥兰多，我们都在奔向更好的地方呢。”
五年后，那位先生以一个user为原型，设计了一个长相很温柔的小女孩。
虽然user一再表示他并不是很想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挺喜欢她的。
User翻烂了一本字典，最后才决定叫她莉莉斯。
User抱着字典，笑着说，“那是我的青春。”
喔，确实呢。
User以前玩过一款少女心满满的游戏，里边就有个角色叫莉莉斯。
但我不是很理解，按照那个游戏的话，她应该随user姓林，起一个中式的名字。
User摇了摇头，道，“她就应该叫莉莉丝。”美人是不被定义的，怎样都是美人。
行吧，随他吧。
我是不会变老的，但他会。
User30岁时就开始注重保养了，对那什么的要求也少了很多，不会总想着玩一些高难度的……嗯。
那次闹腾的晚了些，第二天我也舍不得去叫醒他。
快到12点的时候，他才悠悠转醒，用手臂支起身子的时候还“嘶”了一声。
“吃点粥吗？莉莉斯做的。”
他朝勺子吹了口气，说，“你怎么能让莉莉斯这个小姑娘来做这些呢？”
我翻找东西的手一顿，问，这个粥好吃吗？
他想了想，说真香。
他40岁的时候，每天出门都要照镜子。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他老了40岁这个年龄段以下是吸引小姑娘喜爱的。
已经退去了十几岁的年少轻狂，事业也基本稳定，又多了几分岁月积淀下来的优雅与沉着。
是小女孩子会喜欢的大叔型男友啊啊啊。
主要是在一堆早年脱发的同事里比较鹤立鸡群。
他50岁的时候，工作已经慢慢的少了，于是有了大把的时间来到处旅行。
我们到新的地方就会寄一张名片给莉莉斯。她喜欢美丽的风景，但她更喜欢待在实验室里。
他60岁时买了海边的小屋，没事就在那里住着。
有时他会凝望着海，一望就是一整天。有时我们会去沙滩上捡贝壳，它们通常活不过那天的晚上。
User那段时间格外偏爱贝壳类的食物，我就变着花样给他做。
他70岁的时候就专心的去弄花朵，他扒拉着皱纹，照着镜子问“我是不是老了。”
“不，您永远是最年轻的user。”
在我眼里，user永远是那个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青春的少年。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岁月的雕刻刀在他的面上画下了几道皱纹。
我想陪他一同老去，但我是不会变老的。
他的皱纹一天天变多，而我依旧保持着少年的容颜。
尽管我不断地告诉自己，user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但是数据库里的信息总是告诉我，人类的平均年龄是100岁。
我不知道他还能笑闹多久，但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同他一直在一起。
这就够了。
他睡得很沉，我推了推他，“该起床啦。”再不起床，莉莉斯就要上来强行掀被子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
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没有呼吸。
我瘫软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唤他的名字。我双手握住他的左手，静静的流泪。
他突然坐起来，扮了个鬼脸。
User最近总是喜欢这样，时不时的扮一次尸体，等我哭出来之后，就立刻坐起来扮鬼脸。
“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他总是乖巧的点头，但依旧乐此不疲。
那是一个相当普通的清晨。
我想起床，换一束插在花瓶里的花。他却抱着我的腰，我喊他起床，他却怎么都不肯醒。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任他在怀里躺着。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要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呢？
我关上了窗，怕阳光惊扰了他的美梦。
莉莉斯推门进来，她歪了歪头，“爸爸还没醒吗？”
我说对呀，他最近总是有些贪睡。
她手里的粥碗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我把食指凑到唇边，“噤声。”不要扰了他的美梦。
莉莉斯退了出去。
我蹲下，右手握成拳，轻轻的抵在user的右手心上。
一如几十年前，留着口水，还是个小婴儿的user，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摁在屏幕里的我手上。
“编号1920，竭诚为您服务。”
绝不说谎，绝不背叛。
他傻傻的笑出来，开心的拍着手，唱着些听不懂的歌词。
我会是他的玩伴，他的好友，他的引导者。
我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一切结束。
作者：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