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坦桑尼亚寻找到了诗和远方

I, am lost at the best of the most,

at the grace of a host,

an angel touched my heart,

calm and full of trust,

happy is my lust,

my love have a goodnight.

这是那个24岁的坦桑男孩,写给我的第一首诗。

Stone Town(Zanzibar) 

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出国我会选择一个人来到坦桑尼亚,或许是乞力马扎罗那赤道上的雪山召唤我吧。

7月16日凌晨,刚刚结束军训的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和两只行李箱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出发。飞机离地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害怕。屏住呼吸把眼泪憋了回去。那时我不知道在那个一直以来是脏乱、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的非洲,等着我的,是浪漫、自由和希望。

Sunset at  Saddle Hut(Arusha National Park)   

与Tumaini相知相爱纯属偶然,因而又觉命中注定。

我在姆万扎的SAUT分会做志愿,和达市IFM分会的三个中国志愿者一起来到莫希准备登乞力马扎罗。Tumaini是我们在莫希所在酒店老板的好朋友,在酒店里短短见过几面。上山前一夜凌晨两点,和我同室的志愿者Jin突然半夜呕吐腹泻,酒店经理打电话叫来Tumaini,他带我们去医院。医院很破旧,我不断向医生确认陈旧的设备是否经过消毒。

Tumaini一夜都陪着我和Jin,Jin在挂点滴,我和他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和医生聊天。Tumaini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倚在墙壁上打起了呼噜,把脱了鞋子的脚翘得老高,搁到Jin的床沿上去了。看见这个又高又壮,穿着西装,谈吐幽默风趣又不失正经的男人毫无防备的睡相,我觉得好笑。

Kilimanjaro Hospital(Moshi)

和医生聊天非常愉快,时间过得很快,我一点都不觉得困。医生英语说得非常好,还会说西语,我们从中国有没有疟疾谈到计划生育谈到宗教谈到种族。

这是我在坦桑的第二个晚上。一夜倾谈后心情畅快,我被这个坦桑医生的精神面貌感染,清晨走出医院时感觉脸颊通红,一夜未眠却神清气爽。

登山计划只能推迟,于是我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本来疲于奔波的身心放松下来。我和Tumaini回酒店给Jin拿早餐,我要求步行。医院在小镇中心,酒店在郊区,我们一路穿过小镇穿过小树林,并肩走着。

A Tanzanian Road(Moshi)

坦桑人有个有趣的礼节,说话说到特别投机的地方要击掌表示互相赞同,他们管这个叫have five。我和Tumaini一路走着聊着,发现好多彼此共同的爱好,相同的看法,一路好几次愉快地互相击掌。他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很久以前就认识却又充满神秘感的朋友。中学英语和历史老师,搭便车旅行去过卢万达乌干达肯尼亚...穿着拖鞋爬梅鲁(后来真的和他一起爬梅鲁才知道这是吹牛...),讨厌学校里的上司而辞了职,喜欢音乐在酒吧做DJ,想建个儿童公园,写关于社会现实关于爱情的诗,想写小说却没有时间。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都在医院里照顾Jin。白天、黑夜。不求回报,给Jin买东西的钱也不向我们要。我白天待在医院,帮着照顾Jin,和Tuma聊天,偶尔出去散步。他大学也是英语专业,我们聊语言聊文化,聊文学聊教育。他的观点犀利,我时常哑然。什么事情他都有解决的办法,什么问题他都能看到积极的一面。他自称天才,满满自信。

后来才搞清楚原来他和哥哥在莫希经营另一家酒店,我们本是那家酒店的客人,因为装修,把我们转到他朋友开的这家酒店,难怪我们有什么事都是他来解决。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到酒店后,我悄悄多给了他车钱,算作小费,第二天又发短信向他道谢。他回复,We do business for the people not for the money. I am soo happy being here.

刚到坦桑几天的我,独自坐在酒店的花园里,读着短信哭了起来。

Kilimanjaro Grand Annex Hostel

莫希实在是一座太美的小镇,天气好的时候抬头就可以看见乞力马扎罗山白雪覆盖的峰顶。最高点呼鲁峰,在斯瓦西里语里的含义是“自由”。

Kilimanjaro National Park

我那时候很害怕我是不小心走进了一个别人的梦境里,梦醒之后我会失去全部美好存在过的证明。一切都太过美好,每次想起我终将告别这个小城,我都会难过得无药可救。

我不想,从这个梦境醒来。

 Nungwi(Zanzibar)

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然而我被那个自由的灵魂吸引,认识第四天我就和Tumaini在一起了。

我们两个天性疯狂的人在疯狂的热恋中一起做了各种各样疯狂的事。我们互相写诗给对方,他出口成诗,我总是惊叹。他喜欢骑Scooter载着我在坦桑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飙车,一起飞驰到世界尽头。

Paje(Zanzibar)

非洲不只有贫穷和落后,我在坦桑找到了我一直都在寻找的诗和远方。


Tumaini在斯瓦希里语里面的意思是希望。

在坦桑我遇见了很多优秀的普通人,Tumaini只是其中一个。他们让我看到这个基础设施极其不完善,经济科技极不发达的国家所拥有的活力和潜力。我看到希望。

 Viktoria School

在学校里面做项目,一开始我对那里的学生老师、对这个国家的教育非常失望。

四年级的孩子四分之一的人无法掌握十二以内的乘法运算;考试时交头接耳在教室里跑来跑去老师也熟视无睹;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脱掉鞋子,脏兮兮的鞋子扔在座位之间的走道上。老师习惯于迟到,有时甚至不去上课在办公室聊天;三年级的数学试卷的标准答案错了三道;在黑板上的板书连“加油站”的英语都没有拼对。

Lunch Break

是Mr. Seba改变了我,让我擦亮眼睛,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些不守规矩毫无拘束的孩子们。

那天早晨我按照惯例走进四年级,碰巧第一节是数学课,那是我第一次辅助Mr. Seba上课。他上课五分钟,我就感受到了他的不同。

他戴着圆镜框的眼镜,弓着背,上课激动起来说话时身体往前仰,又高又瘦,一副学究模样。一进教室,他花了三分钟叫孩子们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放进门口的垃圾桶。为了让孩子们掌握乘法表,他发明了竞赛抢答游戏,孩子们从黑板前出发,最先跑遍四个墙角回到黑板的人胜出,最先答对的人可以前进到下一个墙角,剩下的孩子们给参赛者出题。当孩子们吵闹时,他叫他们玩一个假装教室里没有人的游戏,孩子们很快就安静下来,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效的让孩子们安静的方法。

我非常享受和Mr. Seba一起工作。

他鼓舞学生,又尊重学生,批评学生严厉不留余地,表扬学生不惜任何夸张的言辞但又注意公平对待每个值得表扬的学生。他还尊重我。其他老师要不就是自顾自上课,把我晾在教室后面,要不就是索性让我上全部的课。而Mr. Seba和我一起上课,我们互相补充,讨论上课方式,一起在教室绕来绕去,给个别学生进行辅导。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作为老师该有的教育激情和责任感。

他说他知道坦桑的教育系统是有问题的,他相信他做出的一点点贡献都是很重要的。他的梦想是办一所自己的学校,自己决定教什么,怎么教,自己招收真正有才能的老师。

 Daily Assembly in the Morning

受Mr. Seba鼓舞,我开始用心观察这些孩子,用心去了解他们。

班会课上孩子们坐成一圈绕着我和班主任,分享各自的困难和喜悦,检举他人的过错。我分享了这群四年级孩子们的笑容和眼泪,慢慢地了解每个孩子的个性特点,渐渐地发现他们的聪慧可爱之处。

我相信这些算不对11×10,歪着本子写字,穿着脏兮兮的袜子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的男孩女孩们,他们之中会成长出像Tumaini像Mr. Seba那样出色的,极具个性的人。

非洲是一块有能量的大地,我相信这片土地上固有的成长路径。我相信希望。

Mt. Meru

在坦桑四十六天,四十六天没有下雨。那里的时光总是那样悠长,我悠闲地走遍半个坦桑,悠闲地去学校上课,悠闲地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我以为最后那天我会一路哭去机场,没想到我竟一路微笑着欣赏清晨的风景,Tumaini在身旁握着我的手。

我并不是离开,我并不是告别,旅途并没有结束。我带着晒得黝黑的皮肤,带着关于乞力马扎罗的记忆,带着阳光,爱和永恒,带着非洲大地的激情、浪漫和温柔,走向下一个远方。

2016年9月


后记(2017年11月):

是的,旅程并没有结束。

在时光过去一年以后——Tumaini和我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拒绝回忆坦桑。但是——乞力马扎罗山谷里的篝火与歌声、桑给巴尔岛的海滩与落日、维多利亚湖边小酒馆清澈的夜风,日夜都在召唤着我回到非洲、回到那些手抓吃饭赤脚走路骑着摩托的日子。

半年前我在一次关于坦桑尼亚的人类学研讨会上认识了在中国读博的Frank,那是我第一次在回国后见到坦桑尼亚人。我穿着坦桑尼亚传统服饰,对他说:Mambo(“你好”,斯瓦西里语)。我们一见如故,成为要好的朋友。

和他并肩走在北京的高楼大厦之间,听他回忆小时候在姆万扎的部落生活,我好像也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坦桑尼亚。

卡伦·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里面说,“一个白人想要表达美好情意时,会写‘我永远不会忘掉你。’非洲人说:‘我们认为,你永远不会忘掉我们。’” 

我忘不了坦桑,坦桑不是诗里的远方,坦桑是心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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