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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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午时分,快嘴花气喘吁吁赶到我家,进门就朝我爹嚷,陈老师,你娘捎信来,叫你俩公婆回老家一趟,越快越好。

父亲一口饭咽在嘴里,半信半疑,我前几天放假才回老家,我娘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可不是,快嘴花眨巴着嘴,小眼睛闪着八卦的精光,但既是你娘捎信来说,肯定还是有事,估计事情还不小。你想想,你家能有啥事这么催你们回去。

前天我们去接圆圆,她阿婆阿公都好好的。母亲也强调着说,并给快嘴花倒了杯水。

我们家三个孩子,姐姐十岁,在上学。弟弟三岁,他们跟父母在父亲教书的镇上住。我,也就是母亲口里的圆圆,六岁,大多时候都是寄养在乡下老家,跟着阿婆阿公一起,只在父亲放寒暑假时,他们才把我接到身边住。

能有什么事?肯定还是他二叔二娘那俩。父亲嘀咕着。

二叔二娘有什么事?姐姐好奇地问。

小孩子别多嘴,吃饭。母亲厉声呵斥,吓得姐姐吐了吐舌头,立刻闷下头。

快嘴花关心道,你们就走一趟呗,早去早回。

父亲的筷子在我们姐弟仨面前一划,都赶紧吃,吃完我和你们娘回阿公阿婆家一趟。

听说父母要回老家,说实话,我有点想阿公阿婆二叔二娘了。在父母身边,我应该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可是,在阿公阿婆那里,我却是众星捧月般存在。特别是二娘,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她对我视若己出。以至于村里多事的人一看见二娘带我玩就取笑我,你爹娘都没这么疼你,你干脆喊你二娘喊娘得了。每每这时,二娘红着一张小巧的脸,带着我匆匆走开了。

弟弟流着鼻涕吵着也要回老家。父亲放下饭碗,板着一张黑板脸,不许哭,跟姐姐在家,哪儿都不许去。

快嘴花放下杯子,探究似的看着我父亲,陈老师,要不然,我帮你们看会孩子?

母亲赶紧说,婶子,不用麻烦,我家老大看得住,我们去去就回。

一来一去差不多二十里路,快嘴花好心地说,还有个鼻涕虫在家,你们快去快回。

弟弟眼巴巴看着父母迈出学校的大门,嘟着嘴泫然欲泣。快要出校门时,我娘转过身,重复着叮嘱姐姐,亭亭,看好弟弟妹妹,我们回趟老家,尽快赶回。

2

父母灰扑扑回来时,夕阳已经翻过学校的红砖围墙,哭累的弟弟也睡着了。

父亲进了屋,就坐在椅子上,一脸凝重。母亲不声不响地进了厨房。

吃饭时,父母似乎都没胃口。母亲一直盯着我看。

姐姐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疑惑道,娘,阿公阿婆怎么啦?

没事。母亲看了姐姐一眼,淡淡地回答,她目光收回来又盯在我脸上。

圆圆,母亲将一个荷包蛋放我碗里,轻轻柔柔地问,你喜欢去阿公阿婆家吗?

喜欢。我没有丝毫犹豫。自从有了弟弟,我基本都是在乡下阿公阿婆那里住,好像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母亲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她又问:你不想我们吗?不想姐姐和弟弟吗?

我认真地想了会,认真地回答:想。

我记得阿公阿婆以前也这样问过我:圆圆,想姐姐弟弟吗?刚开始我也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想。时间长了,我其实就没有那么想了。在村里,我认识了一大群伙伴,我们每天呼朋引伴,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姐弟的时间长,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一鸡一鸭,我喜欢和他们一起玩泥巴跳房子捉迷藏踩水沟。

是这样的,母亲说,阿公阿婆说也想你了,叫我们明天把你送到他们那去,还有你二爹二娘也叫你尽快回住。

我才回来三天他们就想我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好吃的?我想。

我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和弟弟,突生不舍,我跟姐姐和弟弟才见面三天,姐姐有许多新鲜的事物跟我还没讲完,她还正教我aoe呢。

姐姐和弟弟也去吗?我迎着母亲的目光问。

母亲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姐姐说,娘,妹妹才回来几天,怎么又要去啊?我也想去阿婆那。

父亲适时咳嗽一声,你暑假作业还没做,别净想着去玩。

姐姐有些委屈,爹,我可以把暑假作业带阿婆那里去写。

不会谁教你?还有,你娘忙不过来你要帮看一下弟弟。

姐姐脸上一阵失落,低下头,默默扒饭。

母亲朝父亲使了一下眼色,摸了一下姐姐头,安慰道:亭亭,等娘不忙的时候带你去阿婆那里看妹妹。

3

父母领着我到阿婆家时,已是第二天中午。父亲难得一路都把我驮在他的肩上。以前,他送我去阿婆那里,快十里路程,他会驮我一程,我自己下来走一程,然后他又驮一程,我又走一程。驮驮走走到阿婆家。有时候我不肯走要他驮,他会严肃地批评我,累了可以走慢一点,小孩子不能太娇气。

而这一次,他驮着我没叫我走一步,驮累的时候,他就把我从肩上换在背上,再从背上换到肩上。盛夏的早晨,我们走在回村的山路上,山风习习,我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心里盛满幸福。

还没到半路,父亲的脸上就汗涔涔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消瘦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掉。

爹,我自己走。我用衣袖擦去父亲脸上的汗说。

没事,爹背得动。父亲把我从肩头换到背上。

让你爹背。母亲说。

我不说话了。直觉告诉我,今天一定有特别的事发生。

父母不再说话,他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鸣蝉不知疲倦在引吭高歌。偶尔碰到熟人,父母才会说上几句客套话。

我趴在父亲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阿婆家,母亲叫醒了我。我睁开惺忪的眼就看见了阿婆阿公,二叔二娘也在,他们平时并不住在一起,二娘家离阿婆家百十米。我从父亲背上滑下来,高兴地叫了声阿婆,扑进她怀里。

村长,我们来了。我听见父亲叫春燕阿公。春燕阿公正抽着自制旱烟,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灰白色烟雾直呛人口鼻。

喊人啊,阿婆拍着我的手,叫春燕阿公。我脆生生地叫了声。春燕阿公满意地点点头,人还挺精灵。

她爹可是中学老师。阿婆骄傲地说。

吃饭了,吃饭了。说话的份儿,二娘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桌子菜,全是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红烧肉,油炸小鱼干,煎鸡蛋,鸡肉炖粉皮,蒸年糕……

看得我垂涎三尺。

二娘,我高兴地叫,全是你做的,是不是?我最爱吃你做的饭。

二娘嘴角漾开去,眼睛弯弯的,那你多吃点。

你啊,有福咯,春燕阿公笑眯眯对我说,以后想吃什么你二娘……不,你……

春燕阿公重重地吸了最后一口烟,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郑重地说,应该改口叫……叫娘。

屋子里一片寂静。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抽上了烟,灰蓝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母亲低着头在分发碗筷。阿公装作在喝水,二娘进了厨房,二叔端坐在桌前,看着我若有所思。

阿婆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站起来,大家边吃边聊,圆圆的事慢慢来。

我能有什么事呢?

4

这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我坐在母亲旁边,她不断往我的碗里夹菜堆成了尖还似不够。在这往日,父亲是绝不允许碗里的饭菜堆尖的,但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还鼓励我多吃点。我有些受宠若惊,往些日子不在父母身边的幽怨在一碗堆尖的饭菜中突然就云消雾散了。我想,他们对我的爱应该是不会少于姐姐和弟弟的。

吃着吃着,他们的话题就转移到我身上了。

志新,秋菊,父亲叫着二叔二娘,放下酒杯,一副微醺的样子,红着脸说,今天当着爹娘和村长面,圆圆以后就是你们照顾了,她就是你们孩子……我有些奇怪,好好的,我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孩子?我要问母亲,母亲却扭过头去和阿婆说话,根本不给我问话的机会。我要问阿公,一侧头,看见春燕和几个小伙伴在大门边探头探脑。

我立即放下碗,一溜烟跑出去,后面传来我娘的叫声,我装作没听见。

春燕他们看我出来,左顾右看,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圆圆,你爹娘把你送给你二叔二娘了,是不是真的?

你们听谁说的?我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提高声音。

你轻点声,你想想,你才回去几天你爹娘又给你送来了,以前放假你可没这么快回来。读三年级的春燕分析着。

对对,有小伙伴表示赞同,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爹娘才不要你。我气愤地回答,但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我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

圆圆,春燕老气横秋似的安慰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你二叔二娘又没孩子,你去了他们家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都是你一个人的,没人跟你争,多好的事。

你听谁说的?我一字一顿错着牙问她。

春燕躲在小伙伴身后不回答。

反正,换是我,我不去。又有小伙伴插嘴说。

对,毕竟不是亲生的,圆圆,你还是跟你自己爹娘一起,别看你二娘平时待你好,真成了你娘,那也跟后娘差不多,有你受的。又有小伙伴为我打抱不平。

其实,也没什么,我婆说了,现在是你二叔二娘没孩子,你去他们家住,等他们有了自己孩子你就可以回到你自己爹娘那里。春燕一边看我脸色,一边说。

他们越说越离谱,就像真的一样,我红着眼朝他们大声吼:我再也不跟你们一起玩。说完,我就跑回了家。

还没到门口,我看见母亲和二娘从屋内出来。

母亲看见满头大汗的我,一把抱住我,圆圆,你去哪儿了?

我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母亲抱紧我,心疼不已。二娘则在旁,有些手足无措。

5

我们进了屋,大家一看我哭得梨花带雨,都围了过来。

不哭不哭,圆圆不哭。阿婆说。

怎么啦怎么啦?阿公一副紧张的样子。

娘,我抽噎着问: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问完这话,我越发伤心,嚎啕大哭,仿佛真失去了我的爹娘。

莫哭,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我,圆圆听话,以后你既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你二叔二娘的孩子,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会经常回来看你,你要听他们的话……你六岁了,是个懂事的孩子……父亲一口气说完,然后强势地把我塞进二娘的怀里。

小伙伴们的话言犹在耳,我在二娘怀里又抓又踢。

春燕阿公吐了口痰,语气坚定,这以后呀,你就在你二叔二娘家住了,他们就是你爹娘。

娘,我嘶哑着喉咙朝我娘喊。

我爹一把拉过我娘,两人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娘,我对着母亲的背影撕心裂肺又喊了声,母亲的背影一颤,父亲的白发被风吹起,他们只停顿了片刻,还是决绝地走了。留下我在二娘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父母的身影终于不见了。

圆圆,二娘轻轻地叫我,不哭啦,过几天我带你去看你爹娘,好不好?

我想到父亲的话,叫我喊她娘,我心里的怒意一下上来了,边挣扎边充满敌意尖利地朝她喊,放我下来,我才不会叫你娘,我自己有娘,我娘叫王丽华。

二娘红着眼睛,仍然好言好语,圆圆,不哭不哭,好好,我放你下来。

说完,她放我下地,要牵我的手,走,我带你去洗。

我嫌弃地甩开二娘的手,朝外跑去。

二叔眼疾手快抓住我。

娘,二娘对阿婆说,圆圆这几天就跟你一起好了,我每天过来看看她,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不要强迫她,她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慢慢来吧。

6

父亲虽然说过段时间来看我,好几天过去了,我都没有等到他们到来。我曾尝试着偷跑回镇里。可是,刚走到村口小卖部就被春燕阿公堵回了。

春燕阿公说,那么远,你识路吗?走错路怎么办?走累了怎么办?碰到坏人怎么办?这几问当时就镇住了我,我只好灰溜溜地返回阿婆家。

只有二娘每天来看我。刚开始,二娘不敢走得太勤,也就每天吃饭时送一些我爱吃的菜来,趁机找我聊上几句,我都爱理不理。说实话,因为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在阿婆家住,二娘对我也很好,在这之前,我一直喜欢她。可是,自从知道她将代替我的亲娘,我就觉得尴尬。别说叫娘,我连二娘两个字都难以启齿了。

二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甚至更好。时间一长,二娘用她的“糖衣炮弹”渐渐俘虏了我的心。在好吃好玩的面前,六岁的我慢慢放弃了抵触,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只是,还是叫不出口。换做以前,每次二娘给我好吃好玩的,我都会在她身前身后甜甜地叫她,二娘就会露出两排白牙。

阿婆看我终于跟二娘说话了,脸上的皱纹像朵盛开的菊花。

圆圆,二娘是个好……好人,阿婆迟疑了一下,你叫她娘,她啊,不会亏待你的。

我有娘,我倔强地说。

你可以有两个娘啊,有两个娘疼你,多好。

我只要一个娘,我丝毫不为所动,她想当娘她可以自己生。

阿婆愣了愣,苦笑一下,她要是自己能生就好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7

暑假结束时,我的父母还是没来看我。我从二娘口中得知他们偶尔会捎些东西给我,后来,他们就越捎越少了。我知道,我被他们刻意的在遗忘,而我,也在慢慢接纳二娘,对他们捎不捎东西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在乎。只是时不时会想起他们。

到了九月一号,我就该上小学了。

开学前几天,我正吃着二娘煮的玉米,二娘说,圆圆,我跟你二叔明天去外婆家,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看着二娘期盼的眼神,想想她对我日复日的好,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二娘的眼里满是欣喜,她冲着阿婆兴奋叫,娘,圆圆答应跟我去娘家了。

一大早,我还在睡梦里,阿婆就叫醒了我。我睁开眼,就看见二娘站在我床边看着我笑。

二娘长得很好看,苹果脸,刘海下一双温柔的眼,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酒窝。

圆圆,二娘宠溺地叫,起床了,我们去外婆家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答应了她。

她抱我起来,一脸幸福地给我穿衣服,洗脸,梳头发。我头发又黄又稀,梳子蹭着我的头皮一梳到底,好像有温暖的电流淌过。

我差点冲口而出那个字。

昨天真不应该答应她。我在心里说。

二娘的娘家在另一个镇。

出门的时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阿婆倚着屋门,圆圆,到了要喊人啊。

走到村口,春燕阿公看着我头上的小啾啾,意味深长地说,圆圆,这么高兴去哪里呀?

我一点不喜欢他这样问,身子一扭,装作没看见。

二娘赶紧说,随便走走呢。

没走多远,我就不想走了。

圆圆,累了吧,来,我背你。二娘在我面前蹲下,拍着自己的背。

我迟疑着。

二叔才不管,他哈哈一笑,一把拎起我,大声提醒,圆圆,上肩了。说完,我就像只小鸟飞上了他的肩头,耳边随即传来二娘的声音:她这么小,你别吓着她,动作轻点。

二叔稍稍昂起头来,我们圆圆才不怕,是不是?说完,他开始小跑。

阳光在我头顶发出万丈光芒,风在耳边耳鬓厮磨,稻浪起伏,万物明朗,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开阔了。我“咯咯”笑着,二娘在我们身后笑着跟跑,慢点,慢点,别颠着圆圆。

过村庄,穿大路,走田埂,进城镇,一路都是我们的欢声笑语。

8

我坐在二叔的肩上,老远看见一青砖瓦房前有人招手。

娘……二娘高兴地叫,你看谁来了?她朝我努努嘴。

娘,二叔也叫,把我从他的肩头放下来。

我是认识外婆的。因为,她去过二娘家多次,我们一起吃过好几顿饭。

外婆。我跟着叫了声,不显生。

外婆摸着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脸,圆圆又长高了,不过,瘦了点,饿了吧,我去做饭。

娘,叫志新帮你做饭,我带圆圆去街上买点东西,九一她就上学了。

我很少逛街。或者说我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乡下,根本没有机会去逛。这一次,听到二娘带我去逛街,我心里乐开了花。

穿过一条小巷子,正街到了,路上的人并不多,我们进了一家文具店。店不大,里面东西也简单,作业本,笔等一眼到底。

二娘拿了一支铅笔几个本子,我看着墙上的单肩花书包出了神。我记得我姐姐上学时,我娘给她买了一个花书包,那时候我娘就说等我上学了也会买一个花书包。

二娘见我挪不开眼,只是笑了笑,牵着我的手,走,去下一家看看。我低着头被动地跟着她走出。

有人背着四方泡沫箱从我们身边走过。

哎,买支冰棍。二娘叫。

我心下一动,刚才没买书包的不悦当即放下了。

卖冰棍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听见二娘叫,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姐,要几支?

二娘放开我走过去,圆圆,你等着。

买一支冰棍。二娘说。

泡沫箱一打开,白雾腾腾,二娘的面孔模糊了,变成了我娘。

放暑假时,我娘接我回镇上的第一天带着我们姐弟仨买冰棍吃,泡沫箱打开的刹那,我娘的面孔就模糊在一片白雾中。

想什么呢。二娘把冰棍拿到我面前。

娘……二,二娘……我叫了声,红着脸立刻纠正,接过冰棍跑开了。

圆圆,慢点,慢点。二娘急得大喊,小心有车。

我停下来,尝了一口冰棍,凉丝丝甜津津的。

二娘赶过来,我举起冰棍送到她嘴边。

二娘浅尝辄止,又把冰棍放到我嘴边。然后,我们互相看着笑。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冰棍。

吃完冰棍,二娘领着我到了一家裁缝店。一进门,一件粉红色童裙挂在墙上,荷叶领,泡泡袖,像朵热烈的花盛开在那里,我幻想着这朵花绽放在我的身上。

我摇摇头。从小,我就是穿姐姐的旧衣服,只在过年时候,母亲才会勉强给我添置一件新衣服。

裁缝店,一男的正忙着做衣服,看见我们来,招呼着,来了?又看着后面的我,这是你女儿吗?

二娘没回答,她看着我说,圆圆,过来。

那人转过身,取下那件粉红色的裙子,递给二娘,叫孩子试试。

我一下惊呆了,不敢相信,迟疑着,这裙子是做给我的?

二娘笑着点头。

我像在做梦,不敢接。

二娘侧过身,把裙子往我怀里一放,推我进了里屋,去,换上裙子。

我飘飘然走进屋,心中的狂喜就要喷薄而出,我轻轻摩挲着裙子,柔柔的,软软的。

我从里屋出来时,二娘眼里泛着光,啧啧称叹,圆圆,你好漂亮啊。她拿着一面小镜子,你看你看,简直就是小仙女下凡。

镜里的人儿,红着脸,眉眼带笑,整个人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转个圈,圆圆。二娘又鼓励我。

我拎着裙子,踮起脚尖,幸福在转圈。

试完衣服,二娘又从裁缝手里接过一个拼色的花书包。

五颜六色,比刚才文具店里的更好看。

圆圆,送给你。

我从一个幸福的漩涡又掉进另一个幸福漩涡。

9

我醒了,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可是,一睁开眼,粉红色裙子,书包整整齐齐放在房间的椅子上。

我不是做梦。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娃。我正要起床,听见外婆声音。

二娘和我从街上回来后,我们吃了午饭,可能是走累的原因,我抱着裙子和书包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就听见厨房传来说话声。

嗯。二娘简单回答了一个字。

这么大了,估计是养不熟的。要领养,就该领养几个月大的或者远一点的,你们倒好……当初我就不同意去领养她。

娘,二娘还是温温柔柔的,我就喜欢圆圆。

喜欢能怎样?又是裙子,又是书包,她喊你娘吗?还真当自己是亲娘了,二字在前,顶多也就半个娘。

二娘也是娘。

娘年纪大了,说多了遭人嫌。但愿她真的是个带福之人,能给你们带来一子半女,也不枉你们疼她,也省的你那老婆婆整日想你们离婚。

娘,二娘的声音明显萧索了,说这些干什么。

我想起春燕当初说的话来,我也明白了,原来我来二娘家,是当个有福之人来圆他们抱子得子的心愿。

我看着那条裙子和书包,心里有股说不明的情愫填满我不谙世事的胸腔。

可惜,我终究不是有福之人。

三年后,我上三年级。

暑假前一天,二娘送我去上学,她摸着我的脸,认真地交代,圆圆,你要好好读书,听爹娘的话。我不知道她说的爹娘是我亲爹娘还是他们自己,反正,我点头了。一个孩子,三年时间,足够遗忘许多人和事了。

我听到二娘和外婆对话后,又把二娘和自己的亲娘做了对比,我觉得,还是二娘好。虽然,我嘴上没承认。

我撒娇,我听二娘的话。

二娘露出欣慰的笑,好好读书。

到了校门口,二娘要我先进去她再走。

我走了几步,一回头,看见二娘站在六月阳光下兀自孤单落寞的身影,我的心里酸酸的。我朝她挥了挥手。

放学后,我拿着奖状兴冲冲跑回家。

二娘,二娘……家里大门紧闭。

二娘,二娘……还是没人应我,我的心里越来越慌。

别叫了,阿婆听到叫声,从她屋过来,阻止我,她回家了,原来还想着你叫她娘,幸好没叫,她现在连你二娘也不是了。阿婆的每一个字似利剑残忍地刺向我。

我想到学校门口那个萧索落寞的背影。原来大人的事早就有迹可循,只是,我一直蒙在鼓里。

我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阿婆也不愿她走,但谁叫她没有孩子呢?阿婆的嘴一张一翕。

她有孩子。我在心里呐喊。

娘--我撕心裂肺地朝天喊了一声,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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