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设定
重生的感觉大概就像掉进了睡眠和死亡中间的空隙。
阿尔弗雷德在一次沉重的猛吸气中突兀地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安静的让他尚处于混乱之中的大脑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进了坟墓,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脸上罩着的呼吸机面罩,以及自己闷在其中的、狼狈又浑浊的呼吸声。
床头柜上的心跳监测器连接着各种粗细颜色不一的电线和管子,最终通向他的身体四肢。阿尔弗雷德听见那机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然后就是漫长而机械的心率下降的警报声。
阿尔弗雷德被那聒噪的电子女声喊得头痛欲裂,好像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机械报警,而更像是有人用高射程炮在他的耳膜边引爆了一样。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想要摆脱这样强烈的干扰,但全身地肌肉重得使他抬不起哪怕一根手指,视野里白色的天花板也开始从四角起不断爬上闪动的黑斑。
在再次昏过去之前,阿尔弗雷德隐约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暂时不被允许进入那里。”紫色眼睛的法国人倚在走廊的侧墙上,拦住了前方面色僵硬的亚瑟·柯克兰,“这是上司的直接指令,不在乎你我的看法,你明白的吧,粗眉毛?”
亚麻发色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越过他的身子抬头看了一眼顶部的指示灯:“手术已经结束了四十分钟了。”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是。他的麻醉药效刚过,治疗向导正在给他做……疏导工作。”
亚瑟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些,但他的嘴角依然绷作一条危险的直线:“阿尔弗雷德从不需要疏导。”
弗朗西斯的视线有些游移:“也许吧。”
“治疗向导是谁?”
“呃,本田。”
“……”
英国人瘦长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指骨锋利地像刀子:“好。他还需要多久?”
“不好说,你的治疗也还没结束,不必一直等在这里的,”弗朗西斯站直了身体,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特殊玻璃墙——即使他们都知道从那里根本无法看到任何室内的情况,“里面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想如果他的状况稳定下来,本田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阿尔弗雷德上尉?”黑色短发的亚洲人关掉手上的微型手电筒,语气平静温和地提问,“能够听清我吗?”
病床上坐着的金发男人点了点头,他用还插着输液导管和监测指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本田菊立刻心领神会,扭头冲身边的医疗助理点头示意。
“好的,我们现在帮您撤除辅助呼吸机……啊!”他的话在看到阿尔弗雷德自己伸手颇为粗暴地扯掉脸上的呼吸面罩后尴尬地停在了原地,本田菊汗颜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把附着在脸上和身上所有监测导管一一拔出,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直到这个难缠的哨兵试图起身下床的时候,他们才总算反应了过来。所有人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摁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身体。
“这根本没道理!”穿着单薄病号服的阿尔弗雷德不停地挣动着,他看起来相当慌乱以至于差点有身边的工作人员被他的爆发性力量推倒,“你们是谁?为什么我非在这里不可?”
本田菊的表情僵直了一下,他把手上的文件夹和笔丢在床尾,上前用力摁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肩膀:“阿尔弗雷德上尉,你不认识我吗?”
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用一种既防备又疑虑的眼神瞪着他:“我应该认识你吗?”
几乎是立刻,本田菊就变了表情。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阿尔弗雷德挣扎的动作慢慢放缓了下来,警惕地盯着那个看上去像是他的“主治医师”的亚洲人转身去低声和其他围拢在这间房间里的人交流。他听不清对方的话,这让阿尔弗雷德变得更加烦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好像被人在后脑上抽了一闷棍,完全想不起任何可供参考的线索。
“喂,”阿尔弗雷德高声打断他,所有人的视线便再次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这里不是医院,是吧?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这里是部队吗?
他的问题连串的爆发开来,而本田菊依旧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望向他。说句实话,这让阿尔弗雷德感觉有些恐怖。“确实不是。这是塔的哨兵疗养所。”日本人回答道。
“塔?”阿尔弗雷德语气生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什么‘塔’?等一等,我还在美国吗?”
这下轮到其他人沉默了,室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本田咳嗽了一声,尽力压下自己的惊异情绪耐心地追问道:“姑且再次向您确认,您能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记忆里都发生了什么吗?”
阿尔弗雷德的眼珠左右转了转:“……大概是在橄榄球场,只是一场普通的训练。我想要避开,但是或许没有成功,毕竟那一球的角度有点刁钻。所以我可能是被球砸中了——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成功躲掉,看样子也许是没有。”
本田菊没有马上回话。而阿尔弗雷德的表情则有些扭曲:“怎么了?难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黑头发的亚洲人立刻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也颇为为难:“不,不。我猜……这或许不是您的问题。起码不完全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道:“阿尔弗雷德上尉,您的年龄是?”
“十九,”阿尔弗雷德脱口而出,“什么上尉?我只是个大学生。”
本田咽了一口口水。
“不,”黑色短发的亚洲治疗师艰难地说,不知怎么的,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妙的怜悯,“事实上,您今年已经三十岁了,阿尔弗雷德·琼斯上尉。”
比起继续追究自己的所在位置,这个消息的冲击力显然暂时让阿尔弗雷德呆立在了原地。金发的美国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金发的男人胡乱摇了摇头,从喉底挤出几声难听的干笑:“不。不不不。不可能。这太荒唐了。这是真人秀片场吗?”
他转头望向身边这间病房里的其他人:“你们也相信他说的话?这不荒谬吗?你们疯了?”
可惜的是,没有人敢于回应阿尔弗雷德的质问。他们面面相觑,始终时不时流露出一种既担忧又畏惧的神情。阿尔弗雷德发现这些人对待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他人生中再正常不过的一天,阿尔弗雷德却好像那个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他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只被关在栅栏后供人研究欣赏的稀有动物,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讨厌这种感觉。
本田菊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这个说话带着日语口音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主动出声重新吸引阿尔弗雷德的注意:“我们会在稍后搞清楚这个的。”他说完这些,便开始低头重新在自己的夹板文件上记录情况,阿尔弗雷德像是被打击到了,颇有些浑浑噩噩地半躺在摇起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除了一些记忆紊乱之外,阿尔弗雷德的各项身体指标和他的哨兵激素水平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对一个从那样的严重意外事故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哨兵,这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了,本田菊在心底暗暗道。
他在床尾标签杆挂着的治疗卡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本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头向阿尔弗雷德小声询问道:“另一件事——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外面有位探访者。”
阿尔弗雷德迟钝地看向他:“……谁?他是我的朋友,家人,还是什么吗?”
“你可以拒绝,鉴于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我们会以哨兵——我是说,你的意志优先。”本田委婉地略过了他话中某个不好回答的部分,谨慎地回答道,“外面的人是亚瑟·柯克兰,一个小时前你还在手术的时候他就赶到了。或者说,你对这个名字有任何印象吗?”
阿尔弗雷德像是陷入了思考,他的鼻翼鼓动了一下,然后在本田菊的注目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黑发的亚洲人难掩自己眼底替屋外人感同身受的失望:“好。也许我们不该急于求成……”
“但,”阿尔弗雷德突然打断了他,“我想见一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他的话,本田颇感惊讶地眨眨眼睛:“你……确定吗,上尉?”
“……不是上尉。”阿尔弗雷德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又没什么,”金发的男人低头看着自己身侧张开的手掌,久久没有动作,“毕竟如你所说,他等了这么久,不是吗?”
松了一口气,本田点了点头,像是迫不及待表达了对他观点的赞同。日本人转身向门外走去,在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后,他立刻看到了坐在一墙之隔外走廊排椅上的亚瑟·柯克兰。
那位来自英国的向导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从阴影里慢慢站起身来,本田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从他周身感受到一种浓郁的悲伤。
“柯克兰向导,”本田礼貌地对他微微欠身,“你可以进入留观室了。”
亚瑟用一种几乎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点犹豫,最后紧张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我看了他的手术报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