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怕把走过的时间,经历过的记忆给忘了,就不得不在一季一季里把一件一件的事写出来。我现在住在青岛的夜。青岛不愧为青岛,灯火在夜幕中通明,甚至取代了夜。路灯,街灯,霓虹灯,探灯。东国之岛的冬也是极冷的,隔着冬雨以及被雨打湿的玻璃,整个夜都雾蒙蒙的,伴着雨水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雨声渐渐弱小,风越来越大。
我本想在图书馆里,安静地写下这篇纪念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文字,却奈何不了风的呼啸,被零下的寒气逼在宿舍最角落的床位上。不过一年前的这时我还站在晚八点的金阳小区站牌下,看着认识与不认识的各位从校服边蹭过,钻过。几对男女谈笑大闹,但不一会儿就上了车。耳机是必备,有耳机的等车时间才是完整的。我不像早晨那么忙,因为以我的习性,无论多么早回家,都是要休息好一阵子才去写作业的。
题目如此,那个冬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像样的难忘之事,却是我最后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
我一首首地听,从满舒克听到万青,从“浪味仙”听到“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的咆哮。我一直捏紧栏杆,把栏杆当作是一把吉他,按着空想出的和弦。熙熙攘攘的车上总是人挤人,爆发出的尾气味也不那么好受。下雪的天气,我躲到灯牌下,看头顶粉末状的雪分分撒撒,粘带着风,干脆利落。
原来还有一辆304可以回家,用时稍长,后来因城市规划而改道。我得花更长的时间等待。
天气冷的时候,校服都能结上冰,连分泌荷尔蒙的功能仿佛也结冻了,想入非非的情愫沉寂在路边厚重的积雪里,化作一层薄薄地浮冰。西北的雪和青岛的雪差别太大,青岛的雪,最大的程度也只是落在皮肤上,连体温都能融化了的那种。西北那里,纷纷撒撒的巨大雪片与干冷如刃的风相伴,割的人生疼。不一会儿,羽绒服上凡是能攒下雪片的沟壑都积满了雪花。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吧。
然而去年的雪下的很少,十一月有一场,不大。我的印象清楚,到了十二月末,学校门口的树都还是绿油油的,怪异地可怕。
我的思考开始焦灼的时刻,往往是来到一个新地方的开始,与一个过程的结束时刻。比如我的高中生活,高一想一年,高三想一年,他妈的,留给我好好学习的就只有高二的那么一点点时间。
彼时高三,不怎么属于沉默的高三。
那个所有人撇下一切去学习,去拼的时候,我在考虑如何把生活变得更有意思。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单调,大家却都好像乐意如此。我却极力地想寻求一些差异。
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我拿起属于写作的笔和纸,写下了专属于我的第一个字。
高三一开始就有数不尽的考试,那个时候在写《悲伤群岛》。我终于体会到精力有限,无法双双顾全的滋味,然而我却选择了最不堪的那一面。可以说,现在这个公众号里发出的推文,在我下笔前,灵感就在脑海里酝酿了许久,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两年。我不敢轻易下笔,一是懒惰,二是害怕一段开始。没写出来的有更多,大多数都死在了大脑中的遗忘之海里,我很感谢剩余灵感的久久不忘,认为这才是精华。我觉得这些文字是活的,是专属于我的,在那个时候写下他们,仅仅是出自于一种对自己的体谅与尊重。
前两次的大考一次比一次不理想,第三次考试直接倒数。班主任实在担心,把我叫去谈话。
我对老师说,我最近写小说呢,没时间学习。
领了老师几板子。
感谢老师在人生第一次遇到必须抉择的关隘时,没有放弃我,以及每一个人。即使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当我仍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做的是对是错时,总有人来点醒我。不说是对我的期望,起码也是爱的一种。
第三次考试的打击极大,然而我在那个时候依然没有放弃掉写作的习惯。向姨妈借的那台旧笔记本电脑成了梦的载体。终于在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夜,我写完了《悲伤群岛》。心里一阵畅快,之前憋屈压抑的心情一下得到了疏解。即使是现在看来这篇文章仍然只能被称作是习作,我却依然对那时的自己充满感激。我完成了一个使命,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第二天早餐桌上,我妈妈突然问了一句:你写完了?我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我妈了解我,遗传了她性格中的某一面,若决定做一件事,就必须得善始善终,哪怕并不适宜于现在的时景。
是巧合还是什么,第四次的考试我拿了全年级第一名,不知是否写完那篇文章后内心积聚的敏感全都被发泄了,还是发挥地好,那次考试考得轻松异常。写久了东西,下笔如有神,那篇作文是我在考场上写过的最好的一篇。叫做《跪伴炉火到天明》。那次考试打了个翻身仗,某些埋头啃书本,知道我爱写东西却对我鄙夷的人,那时更加牙痒痒。
嗯~在那个时候讨厌过一些人。
但我其实更讨厌人生里的大起大落。因为这让身边的人变幻莫测。
初雪。我没再像前几个冬天那样,抽一天,从学校慢慢走回家。我其实挺享受雪慢慢落在我那一裘黑衣的风帽里,以及头发上。头发上的雪不擦,慢慢融了,在头上结成亮亮的冰晶。
空气中的雪花纷纷,在橙红色的路灯下迷离。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路上的人稀稀拉拉,加快脚步,没带口罩的人神情严峻,慢慢被黑暗吞噬掉,在某个拐角消失。
每天下午的六点五十分我必须叫上俩好朋友下楼走走,这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习惯。我宁愿晃晃悠悠地走下五楼,在操场上走上两圈到三圈,即使步速极快。然后再累成狗地走上五楼,不忘再上一个厕所。时间来得及的话,就去食堂买一种叫做“手撕肉排”的小吃,“黑鸭味”的最好吃,野山椒的次之。
“现在几点?”这是同桌伏案写东西久了就要问的一句话。我抬一下手腕,报出一个时间,便去找朋友们下楼。
散步的时候,沉默占据了相当一部分。冬城黄昏的天总是被霾占据,干冷的空气里总是充斥着二手烟与燃烧垃圾的气味。刚深秋时我们还时而跑一跑,越到后面越懒惰。可是两圈跑道的长度,不会少。偶尔某天作业巨多,朋友不想下楼时,也被我强性拽拖拽下楼,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我的做法是否自私?
我承认,其实我挺害怕孤独的。
但当我们走时,便不会再想那些不喜的,讨厌的。只是走,呼吸,以及想念自己所爱的那些事物。我走到操场边缘,看眼被一道栅栏之隔的另一方天地,看初中楼那里偶尔走出走进的人群,与即将暗下来的天色。我们长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品味着叫做“活着”的气体,我们谈论新出的游戏,掌机,自己所中意的电脑配置,想看的漫画,有时还谈姑娘,生死,等大问题。
但不谈离别和未来。
不言地,每人心里都在盘算着以后的日子,然后一点点调整着活着的方向。那时的生活就如同一场《等待戈多》,还未等情节展开,情绪早就到位,再然后,还不及每个人胸口堵着的那口惆怅喷涌。然而在期待高潮时却又悄然结束。
此类场景我在某次作文里写到过,题目是描述自己的高三生活,给自己写一段话。闫老师还很有仪式感地在半年后临高考时才点评。我的题目是《黑与白》,那篇作文是老师为我打过的最高分,但是没点评我的,大概是大家的风格都是表决心的积极文章,什么收笔如袋就像武士收刀入鞘般威武之类的话全写出来了。但我写到:若有一天我的孩子面临我现在的这一时刻,我只会告诉他我也有过这么一段经历,我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儿,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他该怎样去做。文章写的并不算好,但未来有机会我想发出来给大家看一看。不谈文采,若我的读者里有即将高考的朋友,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直到现在,我依然在考虑着如何把生活变得更有意思,想到一半便不知所以地没了下文。我活在记忆与现实的交接边缘。我把一切都当作终结来过,然而才发现我以为的终结是新的开始。
我有更多的梦想,音乐算是一个。去年冬天我听坏了一个蓝牙耳机,不爱惜东西的毛病算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从那个冬天开始听满舒克,就是今年“中国新说唱”挺帅的那个小哥哥。从一开始的《lonely god》一直听到《陪你过冬天》,然后再是《做我的猫》。他的说唱不再是那种狂躁的匪帮,而是有着浪漫与痞气流行旋律。我在701站牌下听满舒克和三棒子合作的《陪你过冬天》,差点在雪花纷飞的夜里哭出声来,这是我需要的音乐,这才是我想变成的人。尽管不喜欢的人永远不喜欢,就如同每一颗出自于我双手的文字一般。那几首歌,从去年冬天一直听到现在,只是场景从灯牌下换到了大学校园里,身边换了一批陌生又熟悉的人罢了。
偶尔听一下别的歌,哆啦A梦新番里某一集的插曲我超级喜欢,叫做《moonlight blue》,那集在初三就看过,高三拿出来再听的时候又是热泪盈眶。下午英语课最终上不下去的时候,老师设置成了表演节目的环节。我自告奋勇地唱了这首歌。我给大家讲我要唱一首哆啦A梦的插曲时,大家饶有兴趣。但是,通篇一句不会的日语歌词,以及声优甜美的同声被我粗糙的嗓子演绎得呕哑嘲哳。然而下台后反而引起轰动,许多人问子凡你还会日语?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想我们为什么要戴上耳机?留给我们自己的世界太小了。生活需要被不同种的情绪所填满。
往后便也没什么了。我依然忙中偷闲写东西。我报名了新概念作文比赛,要求11月27日交稿,我在结稿日前十天才找到了一点点可怜的灵感。有两三篇,刚开了个头便成了废稿。最终的一篇,我花了几个夜晚的时间打草稿与誊写,平均写到凌晨三点,满怀期待地寄到上海。那篇便是之前推送过的《蝠》,现在看来那真的不是一篇好故事,反而是挺急利求成的作品。我在写那篇文字时参考了许多之前的入围作品,分析了许多评委们可能喜欢的风格。我苦恼自己写不出满意的情节,甚至是嫉妒过别人的文采。我在人生途中,以我自认为的爱好与能力和命运赌了一个不大的注,我幻想着亲身去上海参加决赛,在大家学习时在上海玩一玩,然后光宗耀祖地拿回推荐。当我把无畏与希望压在此处是,我连自己也丢了一部分。
对于我丢失的一部分,就像是在落叶夕阳里捉一只调皮的猫,最后在一颗枯枝上抱起了瑟瑟发抖的它。我只知道为了找它我花去了生命的一点点,但不知道,这是它在用它的方式,逃避我。它躺在世界的怀里,不痛不痒的呼吸,就好像真的消失了,我找不到它。最后我迷路了,迷失在其他角落,没人来找我。
每天中午必去食堂买一瓶西域春酸奶,有时是天润。那里有我的兄弟们。每当学校强制订购的午餐里出现油乎乎的鸡腿抓饭时,大家都只把鸡腿啃一啃,然后一窝蜂地冲到食堂提升一下泡面销量。我把我们这种围聚在食堂桌子的行为称之为是食堂议会,谈的却只是乱七八糟,低俗搞笑的事情。寒气一下接一下地把我们从教室快步逼到食堂,时间又再一次把我们从食堂逼回教室,来来往往亦是如此。坚持到第二年的夏天。
路走了这么多,才发现,能挽留住的失去,真的不多。
我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竟然忘了把剩下的日子当成终结来过的初衷。我以为时间还长,把余下的日子类比成人生的剩余。细碎的时光里,我们几个之间喜欢打无聊的赌,类似于张gay哲明天是否会请假之类的……
12月27日晚,乌鲁木齐暴雪。在我百无聊赖地写着数学作业的凌晨12点,班主任刘老师发来停课一天的通知。我睡了高三时最好的一觉。第三天班级元旦联欢会,我上台,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不需要看歌词地唱了一首《做我的猫》。
班主任说要取消掉午休午觉时间,换成做两道数学题,尽快适应高考时间。但该政策适用了两天便发现行不通,连同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在下午第一节课就困成了狗。午觉一直恢复到高考前,好在也没什么影响。
七天寒假,我写了我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升东街》。从那刻开始的后几个月再也没有写像样的字。有空想写什么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是空空的,
在我那篇参赛作文寄出去后,认识了一些同我一样把写作激情误当作写作天赋的哥们。我们在QQ上彻夜长谈,他给我发来了大段的大纲和构思。但至今我没有看到成文,如今天各一方。
再往后就是夏天,西城是没有春的。所谓象征着离别的夏天。我依然把这个夏天当作是人生的一场大结束。它的确是人生第一阶段的结束,但没让我想到这是另一段漫长岁月的开始。决定的因素多了起来,连口气都不让喘一下。
对过往的日子,我总是写一些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的句子,却总怀着相反的心态与情绪。恨他为什么过去地这么快,便再也得不到了。人总是这样,在这一场大雪中回忆着上一场大雪自己干了什么,又在下一场大雪中追忆这次……回忆越陷越深,最后发现唯一会的,只有回忆。
我其实并不后悔在上一个冬天所做过的所有决定。因为这些,让我成为了比之前更加完整的人。之前我认为的人是脆弱的,我把孤独当成了缺点,以为只有互相依偎,才能够撑到下一个白天。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洗练,才知道一意孤行时,黑夜也没那么可怕。我最终还是从壳中挣脱了四分之三,离开一些人,亦可以独自生活。
我觉得我们这一批人算是成长了些许,尽管未来有更多的东西要学习,就好比年轻时,我们给爱下的定义是:跟我在一起吧,我会给你幸福。长大了一点后,再对爱下的定义是:你快走吧,我给不了你幸福。
现在这里依然是青岛的夜,窗帘罩不住星星点火。我默默地对冬的离去表示悲哀,却也不对春带来的生机表示厌恶。在下一个夏天的时候,我可能会再写一篇叫做《去年夏天》的流水账来,那就是另一回儿事了。
那个冬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像样的难忘之事,却是我最后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他不只意味着一个年岁的终结。一批人出场,然后又无声落幕。距离那个冬天,我们相隔一季,既是一瞬,亦是永远。我们大口咀嚼着空气,谁也不会比谁多活一秒,谁也不会再见到彼此的脸。那么祝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