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壶茶

每一个亮着灯的房子里,都住满了故事。

那些灯光或明或暗,它们有的照进了城市的房子里,有的点亮了乡村的夜。

有灯光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今天我就给你说一个曾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吧。

你们不妨泡上一壶茶,一边听,一边喝。

茶喝完了,我的故事,也该讲完了。

一、神秘的大鱼

那年春天特别旱,三个月只下了一两场雨。一捺高的苞米叶子全都打了卷儿,像男人卷好的烟,齐整整的,等着人去抽。

水田地里的秧插下去以后,便一直没下过雨。眼瞅着地里的水越来越少,直到地都裂开了缝儿,不同方向的缝儿连到一起便成了蜘蛛结的网。禾苗都耷拉下了脑袋,颜色由绿逐渐变黄。人们开始用水桶去远点的河里挑水灌地,可一天下来,两口子担的水连一分地的地面都没湿透。

挑水灌地是不够现实了。

于是水仗就在这个山沟的地头上不停的上演了。

那片水田的水是由上面的一条小河统一灌溉的,它至上而下流过每一块不同的稻田,经过最后的稻田出口汇到了远处的那条大河里。

那个时候,小河的水特别少,半天也灌不满一个稻田池子。于是上面的地主便堵住了稻田的出水口,让水只进不出。下边的人便集合起来去扒他家的粳池埂,那水便一下子漏了出去,于是便有两伙人在地头上大打出手。

村长和书记来地头调节,水是公共的,按顺序流,流到哪家算哪家,谁都不能拦不能截,有水大家一起有,要旱大家一起旱。

明面上的水仗便这样停止了。

那条小河也终于揣着一滩浅浅的水一路晃晃悠悠地流了下来,像只连饿带病很久的瘦猫,满身剩下的只是骨头的形状和一路的摇晃。

就算是再精瘦的小河也没人嫌乎,每个池子都沾到了水,只是谁也没有比谁好多少。不过王老六还是发现他家大池子里的水竟然在一夜功夫一滴都没剩。而旁边的池子甚至是下面的都比他的水多,于是他围着粳池埂寻了大半天,最后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他家的埂捅了个洞来,水便顺着那洞流进了别人家的地里。

王老六于是一有功夫就到地头转悠。

那天他又来了地里,看完了自家的水便蹲在地上卷起根烟来,他一边抽一边深情地看着这条没有多少水的小河。他越看越觉得它就是一根干瘪的血管,他再比量比量自己的那双皲裂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血管竟也凹了下去。他记得很久以前他的血管是鼓鼓的,去卫生院打吊瓶从来都不用什么拍拍打打,不管会不会打针的护士,都不过是一针的事儿。

王老五收起手,忽然有些蔫蔫的。他掸掸烟头上的灰,嘴里骂了句:看他娘的水!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老腰坐久了有些酸,他捶了两下子然后往家的方向走。

大路有些远,他走了几步便掉头朝着大河的方向走来,穿过那条大河,没几步就是他们家的胡同了。大河没有名字,虽然叫大河,可河水不过是上面一些个山沟里的泉眼从地底下流出,淌过山涧,然后十来条这样的小溪顺着地势汇合而成罢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特别小。

雨量充沛的季节这条河还是有一些水的,附近的女人经常把家里的衣服端过来洗,省的家里换水倒水。那河里也经常有人来摸些小鱼小虾的,以前岸边的石头下藏着很多的蝲蛄,他小时候就和哥哥在晚上点个松油明子来,那些青褐色的蝲蛄就在岸边满地地爬。它们大大的脑袋旁竖着两只锋利的大钳子,抓他们的时候总免不了被它们夹几下。只需一会儿的功夫便拣上了大半个水桶,提回家用石磨磨碎,过滤出外面的壳,那些蝲蛄磨成的浆放入锅里加点盐煮,便是豆腐一样的“蝲蛄豆腐”。他记得母亲熬出来的那些蝲蛄豆腐特别鲜美,一大锅,一顿都吃完了。那种蝲蛄豆腐后来再也吃不到了,自从这里种了水稻,那些稻田里的水便不停地流进了这条大河,这里的蝲蛄就绝了种,再也看不到半只来。

这条河不仅蝲蛄没了踪影,就连过去的鱼群,也少得可怜。

王老六走到河边往上卷裤子,过去趟过这条河,裤子是要卷到大腿的地方。王老五抬头看了看大河的水,他又弯下腰把卷起的裤子又放了下来,挽了两下,刚刚过了膝盖而已。

他扛着铁锨伸出一只脚刚要迈进水里,就看见远处有个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奔了下来。他看不清那东西的具体形状,只是一个尖尖的东西露出水面,所过之处便划出一圈大大的纹来。

王老六迎着它走进水里,那东西近了,他再一看,那是一条很大的鱼,到底有多大,他也不知道。

下边的水更浅了,那鱼便扑腾扑腾地往下面游,露出了大半截身子。王老六揉揉眼睛仔细看到了,那鱼,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大,王老六拎着铁锹追了过去,那条鱼越游越快越游越远。王老六要看追不上了的时候,他急忙举起铁锹朝着那条大鱼游去的方向扔了过去。那铁锹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大鱼的后背上,血瞬间喷了出来,在夕阳下像一道红色的血柱。大河的水也在瞬间红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那大鱼背着个铁锹继续向下游了下去,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停了下来。

那个傍晚,王老六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紧紧的抱着那条鱼仿佛抱着一道刚领回的圣旨一样,他一步一步的走着,这种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娶媳妇的那一天一样,他在前面牵着驴车,驴车上坐着的就是他的媳妇。

那是一条二十八斤的鱼,整个村子的人都跑过去看了又看。

那条河里连二斤八两的鱼都没见过,哪里来的二十八斤的鱼?这条河的上面既没有水库也没有什么其他源头,这么大的鱼究竟从哪里过来的?

村里有两家人都想买了这条鱼,一个是信用社的主任,一个是小林场的厂长。

两家最后商量着各自买了一半,拦腰砍断的,前头给了信用社的,后面给了小林场。两块儿一共六百。

那几天王老六家比过年还要热闹。村里人进进出出的,都来打听那条鱼是怎样出现的以及他又是怎样逮到它的。人们听完除了羡慕之外全都是夸他家有福气,为啥谁都没赶上,偏偏给你家王老六赶上了?这是上辈子积德了,百年不遇,不,明明是千年不遇的好事给你家遇上了,这是上天的恩赐和奖励。王老六好久都沉浸在这条鱼带来的喜悦之中,他们甚至还请了左邻右舍和村里要好的人来他家喝酒,一起庆祝这千年不遇的恩赐。

春天过去的时候,村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人们也逐渐忘记了那个热闹的傍晚和那条来历不明的大鱼,这其中也包括了王老五他自己。

夏天来了之后,天就像被捅漏了个窟窿一样。整个七月都是在大雨中下过去的。

一个和平时差不多的傍晚,村西头的秦二炮去了自家水田地里放水,下雨天的水田全部的出口要打开,否则雨太大,水稻被灌了秧,影响开花。

他媳妇在家里等他等到了晚上还不见人回来,于是她领着两个孩子摸着黑去了地里找。几个人打着手电筒来了地里,孩子们的一生尖叫,只见地头上,秦二炮的头直挺挺地栽进了水田地里,人早已没了呼吸。

二炮的媳妇哭的昏天暗地,大伙儿帮忙料理完了后事,接着就到了秋收的季节。

割水稻的时候也正是打松子的季节,那一年,收山不收家。地少的人早早地收完了庄稼便去了山上打松子。松子五块钱一斤,能爬树的,一天可以打好几十斤。

松子是红松的种子,它们结在红松的树塔里,人们需要爬上好几米的树上把那树塔打下来,树塔晒干,里面的松子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敲打出来了。

打松子对于当地人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活,年轻的男人爬个树倒是不太难的事。可就是这样的一件看似平常的事儿,却让年轻的夏老三送了命。他从树上踩空了脚,然后从三四米高的树上跌了下来,据说是肠子摔断了,当时就断了气。

两个月的时间两个人横死,这是这个村子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人们觉得那个秋天气氛格外的诡异,大家都觉得邪。吃完饭后,大家出来溜达然后聚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回忆着秦二炮和夏老三临死前的各种征兆。比如前两天就看到秦二炮脸色发青,还比如夏老三那几天眉毛发黄之类的奇怪的样子,他们最后总结说,其实,他们在死前的好几天就被小鬼抓魂儿。秦二炮前院的老肖头也煞有介事地说,出事儿前的那晚,他半夜出来尿尿,他分明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女人飘进了秦二炮的家。其他人听了顿时明白了,那些人早就把他们的魂儿索走了,他们的命数尽了,本该死了。

冬天刚到的时候,村里又出了件大事,去城里的唯一的那趟大客在回村的路上突然刹车失了灵,车失去了控制,最后撞向了路边的一棵树。

车里的人全都没事儿,只有一个去置办衣服的马上要出嫁的姑娘没了命。

村子的人又开始议论了起来,这一年为啥出了那么多的事,村长去市里,把观里的那个老道请来了,那老道在村子口又是画符又是做法,念念叨叨老半天。最后老道对村里人说,这个村惹了天上的神,要花钱让他息怒才行。

村长最后拿了多少钱给了老道,没人知道,只要能让村里平安无事,或许多少钱都值了。村子口摆了很长很长的鞭炮,在夜里的某个时间开始一直放到了凌晨。

村里的人又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了,咱们村咋就好端端的惹上了这天上的神?大家想来想去忽然想明白了,春天的时候,大河里的那条大鱼。那是给咱村送水的神,龙宫里来的,被王老六给半道逮住了,要了人家的命。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他们都断定,是王老六惹了天上的神,是王老六害得整个村子的人都不得安生。于是大家开始骂王老六,说他们一家有多缺德,说他爹当年做过汉奸,还说他生产队的时候偷过队里的稻草回家喂牛,最后他们还说就是他两口子做损事做得太多了,他家那个小儿子才会在当年爬房顶摔死……

那几个死了人的家里听了这茬儿之后,再看到王老六的家人,便像看了仇人一样,红着眼,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全家,有个婆子甚至当他们的面往地上呸口水,那架势,恨不得让他们去给那死去的人偿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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