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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淀斌
前不久，父亲打电话告诉我：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精神也有些恍惚。昨天夜里，她又是整夜未睡，总说听见有人敲门，肯定是儿子回来了。我跟着她开门好几次，外面一团漆黑，啥也没有。终于熬到天亮，我把她带到镇上医院，经检查，除了原有的高血压、高血糖和风湿性关节炎外，又增添了轻度脑梗塞、老年痴呆和帕金森等几种病。
通完电话，我心中一阵恐慌，一直年轻、能干、好强的母亲终于老了，现在已是百病缠身了。
在我的认知里，母亲似乎从未老过。
我的身边珍藏着一张黑白加彩的四寸照片，那是50年前我们全家的合影：父亲和母亲并排坐着，他们的怀里分别抱着大妹和我。照片上的母亲才23岁，她白皙的肤色，齐耳短发，额前还别着一只发卡。母亲后来又生了小妹和弟弟，由于儿女多、负担重，父母年轻时就很拼，他们两个劳力能抵得上别人家三个劳力。到了中年时期，父亲当上了村长，村里事务繁杂，母亲一人便承担了大部分农活和家务，即便这样，我们家种的地比一般人家多，我们家的秧苗总比别人家先插完，稻谷的收割也不比别人家迟。除了种地，搞副业母亲也比别人强，别人一天能织10张蒲席，母亲起早贪黑，竟能织15张。因为父母都要强、肯干，所以我们小时候的家境要比一般人家好，我们兄妹吃的、穿的都要比同龄人好许多。父母对我们的读书很重视，当时很多人家小孩上完小学、最多初中便辍学回家养鹅放鸭了，而父母对我们兄妹四人的要求是“能读尽读、跳出农门”，两个妹妹念完初中，因为未能考取高中而回家学了手艺，后来父母还花钱给他们买了“城市户口”，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而我和弟弟则都先后考取了大学，这在我们十里八乡都是少有的。母亲还有一手好厨艺，即便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母亲也能“变戏法”似的，为我们做出各种美味可口的饭菜。我们工作以后，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逢年过节我们回家，母亲都能做上一桌好菜，全家人坐在一起吃着美味佳肴，真是其乐融融。
可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被父亲的一个电话打断了，母亲在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征兆的情况下，一下子竟查出了这么多病，而且精神状况一落千丈，这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国庆长假，终于有空回老家探望父母。
父亲还是老样子，除了消瘦点，倒没什么大变化，但母亲却不一样了，她比去年老了许多。
母亲见我回家，已全然没了往年的兴高采烈，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众疾缠身已使她无法同往日一样开心，即便她一年未见的儿子回家。
我见母亲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便示意她坐下休息，她缓缓地坐在沙发上，仍旧很少吱声，眼神却一刻都未离开我。
吃饭的时候，父亲端来几样简单的饭菜，我一看便知道，这是从未下过厨房的父亲勉强凑合着做的。这时，母亲满脸歉意地对我说：儿子，你就将就着吃点吧！我这身体，也做不了饭了，是你爸爸学着做的。
我一阵心酸，忙对母亲说：姆妈，没事没事！爸爸做的饭菜，我也喜欢吃。
父亲坐在一边，给我夹了一只肉圆，喃喃地说道：这还是你妈妈生病之前做的，一直放在冰箱里冷冻着，等冰箱里的老存货吃完了，我就让你妈妈教我做饭……
我问躺在沙发上的母亲：姆妈，你怎么不一起吃？她说现在没胃口，等我们吃完饭，让父亲煮块烧饼给她吃就可以了。
我们吃完饭，父亲收拾好碗筷，便着手为母亲煮烧饼，待煮好的烧饼端上桌子，父亲便给母亲注射了一针胰岛素，我发现母亲的肚子上很多针眼，心里愈发心疼母亲。
小妹知道我回老家，特意从县城赶回家，下厨做了好几样我喜欢吃的菜，却做不出母亲的那种味道。
我和弟妹们一起开导母亲，陪母亲在村里散步。起初她不是太情愿，性格要强的母亲认为她现在的样子会让人笑话。我们耐心劝慰她，谁都会有老的一天、生病的一天，只有把心态调整好、把身体养好，才能回归正常的生活，过好你自己，不要逞强，没人会笑话你的！
在我们的开导下，母亲开始在村里走动，与邻居们拉拉家常，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那天，我午觉醒来，见到母亲一人坐在矮凳上剥着毛豆米，她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我见状赶忙阻止她，让她休息。她说，现在她生病了，不能做我喜欢吃的藕夹和肉圆了，这些毛豆是你爸爸刚从地里割回来的，新鲜着呢，剥些毛豆米，让你带回家吃。我说：姆妈，不需要你剥毛豆米了，我陪你出门散散步吧，这毛豆米菜场买得到呢。她却执意不肯，说这是自家种的，新鲜无公害，给我准备点，她心里会踏实些。我只好顺了母亲，我知道，只有遂了她的心愿，她才能开心些。
我们兄妹见家里的房子老了，很多生活设施也陈旧了，便商量着给老家房子装修一下，可无论我们怎么劝导，母亲都始终不同意。她说，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也没多少年活了，你们不要把钱搁在老房子上，还是为孩子们存些钱吧，孩子们以后买房、结婚，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在家呆了几天，我便要回城。临走前，我给父母留下几千块钱，母亲坚决不收，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她才勉强留下一千块钱。她说，不要再给他们钱了，他们有农保呢，在农村花销很少，手里头还有些余钱呢，再过些年，这些钱还要分给你们兄妹四人呢……母亲的言行让我感觉到，她和父亲仿佛已顺带着准备身后的事，这让我们心里很是难受。
回到外市的家中，妻子见我带回那么多毛豆米，以为是妹妹送给我们的，当她得知是母亲忍着病痛、颤抖着双手一粒一粒剥出来的，原先与母亲有些隔阂的妻子此刻也若有所思了，我猜想她的内心肯定被深深地触动了吧。
此后，我与一位同事谈起母亲，他好心提醒我，他的母亲也患有老年痴呆，这病开始时症状较轻，但到一定时候会陡然加重，患者甚至连最亲近的家属也认不出，生活更是无法自理，我听后很为母亲担忧。
“无论事情再多、工作再忙，以后，我得多回老家陪陪母亲！”我对自己下了狠心，我知道：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愿母亲早日康复，从此过上幸福安然的晚年生活。
（于2023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