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有送货商来送货,送给我家一瓶红酒。
我随手放在桌子边,坐在旁边烤火的儿子看见了,说这个酒是法国原装进口,价格肯定不低。
我“切”了一声,这送货商能送多高级的酒,他的客户那么多,送太名贵了的他还不亏死。
儿子说这酒瓶上都有二维码,一扫不就知道了。我看这包装倒有点精致,一个长条形木头合子装着,还不知怎么打开呢。
儿子将上面的木板一拉,就开了。看起来倒有点高大上。对于我们这个滴酒不沾的家庭来说,这瓶酒只能送人了。
看着这瓶酒,我有点黯然伤神,如果我的老爸还在世,这瓶酒送给他喝,他该有多么欢喜啊。我都能想象他眯着眼睛快乐的神情。
只是没有那么多如果,老爸离开我们快三年了,我却一直觉得爸爸只是又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治病去了,快过年了,他该回家了。
老爸,你最喜欢的酒给你准备好了,你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爸精精瘦瘦,一直身体健康️。养大我们几姐弟,老爸辛苦劳碌了一生。
小时候,在我印象中,爸爸总是早出晚归。他常常天不亮就出发,拿一条竹篇担到集镇挑一百多斤米,走上几十里崎岖徒俏的山路,送到深山洞里。一路上不知要歇多少次脚,山路又滑又窄,连一个放担子的地方都没有。凭着一身力气,老爸将米挑到的老主顾家,匆匆吃点午饭,又挑一担木材出洞,一来一回不空担,等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碰上下雨天,全身都湿透了,赚几元血汗钱。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地方都还没有修马路。实在是山路太险,修路成本太高,那些地方住的人现在基本都搬出来了。
年青时的爸爸也只有百把斤重,要挑一担和他一样重的米进洞,送给住在洞里的人。那时,洞里人经济活泛,一棵树,一根竹都可以变现钱。而住在洞外的人,封山育林了,树木都不能砍伐,只能种几亩薄田养活一家人。还要完成国家定额的上交任务。为了完成上交任务,没有现金只能用粮食抵任务,当时上交任务按人头算,我们家七口人,做事的少,吃饭的人多。上交任务更重,常常交完上交仼务,辛苦忙碌一年打的粮食勉强够一家人吃到第二年早稻出世。
一年种早晚两季水稻,没有请过帮手,都是父母没日没夜劳作出来,我们几个帮着做点递禾把的小事情。种完水稻,农闲时节,老爸就出门搞副业赚钱。
其实老爸也有一门手艺,做缝纫,只可惜做缝纫养活不了这一大家子人。老爸跟人去洞庭湖边砍过芦柴。真的是什么赚钱就去干什么,从不会挑剔活儿脏和累。
世间最苦莫过于打豆腐,半夜三更就要起床打好豆腐,早晨一早挑出去贩卖,这营生老爸也做了几年,我们常常正在香甜的睡梦中,听到磨浆机磨豆腐的声音。我不知道那些年爸爸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老爸还养过蚕宝宝,种了一园桑树养蚕。种过苎麻,苎麻是一种绿色植物,种到一米多高了,收割了打掉叶子,留下杆子,折断了取下杆子外面一层薄薄的纤维,将外皮用机器退掉,这苎麻纤维是做高档衣服的原材料。一斤苎麻丝卖十几元,要花费许多功夫才做得出来,这些都是老爸的业余赚钱渠道。
老爸的同龄人中,只有他做得最苦。他做事太劳累了,也不会想着歇歇,喝上一口酒,又来了力气。
单瘦的老爸脾气倔强,我们前面四个都是女儿,有人劝老爸将中间的女儿送人,老爸说讨米也要一起讨,后来又生下了弟弟。别人家的女儿都上了几年学就缀学帮父母分担家庭重担,我们几姐妹最低都是初中毕业,妹妹进了高中后又去学医,弟弟最争气,考上大学后又考了国家公务员。
当我们都开始过上好日子的时候,老爸完全可以安心享受晚年幸福生活了,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二零一三年十月老爸六十岁生日,没有请客,我们几姐妹给老爸过生日。老妈在省城给弟弟带娃,没赶回来。
那天中午,老爸请姨妈帮忙办了一桌丰富的午餐,吃饭时,我们吃得香甜,他却咽不下饭,吃一口就噎住了。学医的妹妹劝老爸同她去县医院做检查。老爸推说家里忙走不开。
母亲不在家,闲不住的老爸种了一园菜,常常送给我们吃,还有剩余的就挑到集镇去卖,还养了猪,准备过年的。还搞了一个大塑料棚种蔬菜秧苗,老爸的事情啊,晚上不睡觉也忙不完。
后来还是一个叔叔劝他说:“哥啊,你现在不去检查治疗,今年有人在这儿过年,明年怕就没人在这过年的。”叔叔这句话起了作用,老爸终于在妹妹的陪同下去市医院做了一个喉镜检查。
这一检查,就将一家人打入冰窖。老爸的病情不乐观,食道癌中晚期。我们都将这结果瞒着父亲。但他却像早知道似的,不愿去做手术。在全家人的劝说下,他总算答应去做手术。
其实早几年弟弟陪父亲在省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那时只是咽喉部有炎症,医生建议父亲戒除烟酒。父亲并不吸烟,只是断不了酒。仅仅两三年时间,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么严重的病。
原本打算在省城湘雅医院做,但有犯过这种病的人说河南省安阳市林州有一家专治食道癌症的医院,治愈率非常高。
老爸的病情是古历十一月底查出来的,腊月初八,弟弟带着老爸先过去那边,等确定做手术的日期,老爸的四个女婿除了三妹夫请不到假,其余三个都去陪护老爸。历时四五个钟头的手术,医生将老爸的食道患癌部位切除,老爸也在鬼门关门口打了回转。
术后疼痛厉害,弟弟他们几个轮番给老爸翻身,端屎接尿,同一病房都是外地的几个病友,都只有一个亲人陪护,大家都羡慕老爸有福气,有几个亲人在旁侍候。老爸最爱面子了,人心情一舒畅,术后恢复很快。
在医院疗养到腊月二十四,才从河南省林州医院返回湖南。医生叮嘱年后还要去做化疗,还有淋巴细胞上的癌细胞无法切除。老爸回来后很高兴,也能够一次性吃下母亲熬得糯软的小半碗米粥。
老爸做手术那条疤痕触目惊心,一直从前胸到后背,一尺多长的刀口,我不敢想象当时有多痛。当亲朋好友都来看望老爸时,他谈笑风声,说捡回来一条命。这一年的春节,一家人过得开心又快乐。
春节过后,正月十八,在母亲的陪同下,弟弟送老爸他们去做手术的河南医院做化疗。一天烤电半个钟头,有空闲时间老妈和老爸去逛了那儿的一些景点,听老妈说有一个出名的景点叫红旗渠,老妈爬着有些累,老爸却兴致很高,还拍了许多照片。可惜老妈的手机在回来时丢失了,以致于我们没有见到那些留下美好回忆的照片。
老爸化疗了三个月,一直到清明节才回来。人因化疗消瘦了些,但精神很好。医生叫他休养,他却认为自己完全好了,一刻也闲不住,不要他做的事他要做,天天侍弄他的菜园,一园菜长得青翠碧绿,门口的田也种上了禾苗。
化疗后这一年时间,老爸又和平时一样生龙活虎,但没有电疗死的癌细胞潜伏在身体内蠢蠢欲动。到年底,老爸的后颈部有一肿块,那是淋巴部位的癌细胞入侵。
术后老爸吃了一段时间的流质食物后,有时也想吃一些香甜的米饭,一般不会堵塞,但后颈部发现肿块后,喝水有时不顺畅都会堵塞,并呕吐,将肚子里什么东西都呕吐干净了才舒服。父亲试过喝点酒能不能咽下,结果一样无法吞下去。
这样反反复复,他原本就瘦的人几天时间瘦得只有七十来斤。在再一次堵塞的情况下,镇医院的医生不敢给老爸食道插管疏通。我们将老爸送往省城肿瘤医院,叔叔在陪老爸去省城医院的车上,要我们做好老爸随时去世的准备。
在医生的治疗下,坚强的老爸又挺了过来。二零一五年是老妈六十岁生日。老爸一直想给母亲做一个隆重生日。他用自己的私房钱给母亲购卖了一个金戒指。母亲生日是六月,老爸可能知道自己拖不到那时,正月间请了一些客人,给母亲做了一个热闹的生日宴。
热闹过后,老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天天在医院打针止痛,到后来,靠打杜冷丁来止痛,整夜整夜的痛,让父亲无法躺在床上,就一直坐在躺椅上,痛苦袭来,用热手巾敷一下,也只能缓解一会儿。
四月间,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老爸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让我扶着在村口蹒跚一圈,借邻居家的椅子休息了一下。邻居们看见了都认为老爸好了些,其实那是他在辞行。
回来时,经过老爸的菜园,他指着那片绿油油的蔬菜说,等身体好些了还要多种些,外面的菜不卫生叫我们少买点,自己种的菜没打农药无污染,要吃自己来拿。另外家里柜子里还有一只羊皮祆没有穿过,是他年轻时亲手做的,我冬天怕冷说要留给我。听得我眼眶一热。这时候了,老爸竟还在想着自己的儿女。
帮老爸洗脚时,摸着他肿胀的脚背,我的泪似断线的珠子。
到最后打吗啡也止不住父亲的痛,我们知道父亲真的要离开我们了。父亲走时很清醒,喝了一小杯牛奶,问守在边上的妹妹,几点钟了。妹妹说三点还差几分。农村里老人去世时,哪个属性的人忌什么时候不能走。说是对后代人不好,老爸的属性忌一点到二点不能走。老爸要妹妹倒些水给他漱口,等妹妹端了水过来,爸爸倒在椅子上似睡着了一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老爸去世时才六十二岁,真的不像一个老年人,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再好的酒,老爸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