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阳光阻止不了城市的流动。出租车在路口下了客,接上人,又倏地掉头离去。外卖员步履匆匆,阳光照在他们汗滋滋的脸上,更显油亮。年轻的情侣们双双两两,依偎着,呢哝着,漫步着,忽而又钻进了旁边的奶茶店。两位保洁阿姨,拄着扫帚,站在阴凉处聊得正欢。
有人说,四川人的快乐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吗?连最毒辣的阳光似乎都阻止不了川人上街的热情。蒸腾的街市上,每张脸都是灿烂的,都是洋溢着甜蜜的。浓情蜜语的情侣自是不必说,出租车司机和外卖员都是生意人,有单子上手,他们就是快乐的。哪怕保洁阿姨,能在阴凉下享受片刻的聊兴,也是欢愉的。
然而,我似乎是个例外。下午四点,妻子硬是让我随她一同去超市购物,说是要买包米让我扛回来。哼,大热的天!我气鼓囊囊的。看着街市上的行人,他们怎么就那么快乐?我试着舒展了一下面庞,试图找到他们脸上的那种灿然,却发现自己脸部肌肉僵硬。不止是今天,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被某种思维定式牵引着,游走于那些捉摸不定的人性间。这张脸渐渐变得古板,僵直,肌肉显然已忘却了舒展时的姿态。
快乐心理学上有这样一种理念:如果你找不到快乐,就把你的不快乐写下来,那么你就能获得快乐了。我正是这样做的!翻看自己过往所写的那百十来篇文字,就仿佛在与某个知己对话,确实也能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可越写,我越发现自己陷入了某个思维怪圈,那些文字似乎都是一通通大道理,似乎总逃脱不了对现实的否定。
陷入了否定现实的痛苦中,我愈发觉得自己百无一用起来。我想,一定是走错路了!
少时,我曾是个技术迷,喜欢动手。上山采芦苇杆,编手枪、编机枪,就是折下几根狗尾巴草也能编个蛐蛐儿笼。大人睡午觉,我却提着小桶去河里摸鱼虾,常常把手脚泡得发白。读书后,我对科学更痴迷。学了点儿物理,我就拆电器,收集漆包线制作电磁铁。为了弄清被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用手指去捅插线孔。幸运的是,我是站在干草堆上干的,所以只感到一阵麻。我甚至根据自己画的电路图,将屋子里的电灯开关改成了双开双控。学了化学,我就把电灯泡的灯头取下,捅破顶端,做成个圆底烧瓶,再装入水,插上两根粗铜线,接上电源做电解水实验。看到氢氧分离的那一刻,我满心欢喜……照此下去,我本该是一名手工艺人,或者渔夫,或者电工,或者修理工……
我一直认为,做一名技术员是幸福的。你的对象是物,无需照顾它的任何情感,一次搞砸,就试两次,两次搞砸,就试三次。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情绪,耐心地,持续地做下去……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把自己当作了一名修理工。家里的工具买了一套又一套,普通的工具应有尽有,就是电钻,电锯,电烙铁我也都备着。我甚至为了换个手表电池还去买了一套手表维修工具。
即便后来成了老师,我也曾往技术方向努力过。零几年,随着学校信息化建设的推进,我所在的乡村小学也组建了计算机教室。领导信任我,把计算机室的管理交给了我。出于对技术的痴迷,我整夜整夜地泡在计算机室里,摸索各种软件硬件的使用和维护。我甚至一度成了小镇里的计算机高手。可惜我没有充足的计算机理论基础,加之计算机技术更新迭代太快,而我又仅能靠自已摸索,最终还是沦为了一名普通了计算机使用者。
技术毕竟不同于思想,绝不是靠脑袋空想就可以成就的。我到底还是成不了一名修理工,小修小补还可以,碰到大的、更为尖深的问题便力所不及了,以致于我那许多的工具不过是空摆设而已。
人嘛,不动手,就得动脑,要不怎么叫活着呢?
初中毕业,上了师范。我们这群人注定是要当中小学教师的,所以学校的课程设置大多偏文,化学只学了一年,物理学了两年。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学习教育教学理论。后来,看到有同学参加自学考试,我也报了名,专业也都是偏文的。专科,学了小学教育,本科学了汉语言文学。
这段时间里,我开始对烧脑的哲学感兴趣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哲学。师范校开设过哲学课,课本薄薄的,老师讲得也很浅,所以基本没什么收获。我所谓的哲学大多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人生感悟。比如听了老子的祸兮福兮,便认为自己掌握了辩证法。把道家“一切随缘”的人生观套用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规避选择焦虑症。为应对职场,我还读了《菜根谭》,以及类似的处世法则的书籍。真正像样一点儿的哲学书,便是在自学考试期间读过的《西方哲学史》,在那里我了解了一些西方哲人的思想概述。在诸多的哲学思想中,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似乎最对我的味口,他说 “人生就像在一条铺满火炭的环形跑道上奔跑。”还说“人生无所谓幸福,不痛苦便是幸福。” 在思想道路的选择上,人总会寻找与自己固有观念相契合的,而叔本华这种悲观消极的人生态度恰与我前期接触到的老庄哲学存在着某种关联。
没有导师指引,我只是凭个人喜好而阅读,把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大杂烩,并用来印证自己的生活。这曾一度让我沾沾自喜,于是我也尝试着用文字记录自己对人世的思考,并坚持了多年。
技术的价值在于解决问题,通过手脑并用,大多能立竿见影。思想则不同,他总是在提出问题,却又解决不了。问题多了,堆在脑中,怎么办呢?解决思想问题似乎很难靠行动,唯有通过想,想通了,问题就解决了。想不通,那就创造一个新的观念来帮助你想通,但新的观念下往往又会产生新的问题。喜欢思考的人,总是神色凝重,久之我竟忘了如何开颜。
胡适先生的散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正是批评了中国人自古以来的,通过思想来解决问题的做法。什么事都讲统一思想,仿佛想通了,问题就解决了。他还认为“高谈主义,不研究问题的人,只是畏难求易,只是懒。”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思想以及宋明理学、心学,无不如此。解决不了问题,就创造新的“主义”把问题想通。
百无一用是书生,似乎是有道理的。从教二十余载,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教书,还能干什么?当老师的嘛,总是要会讲些大道理才行的。不知不觉,我又陷入了思维怪圈。枯坐半天,留下这段文字,是否比得上去当个木匠做一条小板凳,又或是做个修理工,去修一把旧家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