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闪开,让个地方。”急速的声音伴随着快速的车轮转动声,小小的电梯间霎时分成两派,一半左,一半右,还不够,还要使劲往里挪,直到足够放下手推床。出于本能,人们会这样做,他们惧怕床上的人,惧怕沾上腐败的气息,似乎他是与死神接触过的不祥之人。出于道德,他们必须这样做,哪怕超载,也要有人选择退出,因为这是生命,谁也承担不起的生命。
经常,我也会被迫处于这样的对峙中。在这小小的空间,人们会扫视下病床上的人,但谁也不会多嘴过问。因为陌生,因为无关。这决不会被认为是发自肺腑的关怀,只会认为是多管闲事。生命已经搁置在病床上,还能轻吗?我缩在最深的角落里,目光总忍不住透过人群落在那个人身上,我会想象他可能是在田地工作时突然倒下,又或许一家人正在吃饭,快快乐交谈时……无论何时,不幸都是骤然而至,因为命运从不会为打扰你的生活而道歉,它是霸道的、蛮横的。
医院更像个市场,做着生命的交易,谁都可以做些投资,风险却是不可避免。它又像是一杯不知名的溶液,生命只有投放到里面才可以看清本质,翻腾涟漪。每一张病床都接纳过很多人,它们的冷静增添了人们心中的恐惧与对生命强势的畏惧。有很多巧合连你也不相信,这里确实是拯救人的地方,却不是人们向往的天堂。
医院不是网吧,没有年龄限制,生命只有在柔弱的这一刻才会变得很平等。常常有很小的孩子眨着眼睛问他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小朋友玩呢?妈妈能告诉他吗?即使知道了,身体的疼痛还是剥夺不了他的童心。他奔跑、嬉戏、玩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惹来的是妈妈的一顿打和呼天抢地的哭。我了解母亲,她给了孩子生命却不能完整,她伤心孩子未能体会她的酸楚。可我也了解孩子,毕竟他的心是未成熟的,还是贪玩的。难道他要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望着点滴瓶发呆吗?生命是在半路和他开了个玩笑,但他未懂这是生命的挑衅,故纯真地和他打交道,因此我也相信有一天残忍的生命原为无辜的小孩盛开灿烂之花。
年幼的孩子面对生命就像面对一件新鲜事物那样好奇,那么历经沧桑的老人呢?竟也能平静如水。
邻床的老奶奶很兴奋地宣布:“终于可以回家了,很挂念家里的小孙子了。”“怎么还没天亮呢?”那短短的一夜在老奶奶看来如同一世纪,她变得像个想家的小孩,焦虑、烦躁……第二天,她和我们欢喜地道别,跨出了那道门。我也很开心,替老奶奶又可重获新生,可母亲叹气着对我说:“她的病没法治了,所以早早回家……。”瞬间,我哽咽了,想起老奶奶离开前高兴的表情,她也知道的吧,只是在生命尽头,她还有令她开心的事,还有惦记的亲人,也足够了。
我不知道世界的分分秒秒间是否真有一个生命降临,就有一个生命离去,但这是不能更改的自然规律。生命的宝贵不是在于它的长度,而是在有生之年真的拥有过、快乐过、遗憾过,那也无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