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贵是个好娃。
三贵出生就不哭不闹,家里困难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在镇上打三份工,母亲没日没夜的织布纺线,也没想着把三贵给扔了。
那地方的恶俗,卖孩子并不少见,像三贵父母这样的好人反而少见。
三贵长大些,就会背些诗书,学堂里考试,次次都是第一名,三贵爸很高兴,指望这么一个女娃成才,就算是不嫁人,也是好得的。
然而意外是说来就来的。
那年大旱,十里八乡都没吃的,幸好镇子旁边有条小河,三贵父母都转行打鱼,生活清贫些,然而餐餐有鱼吃,三贵看来到不算那么个坏事。
三伏天,天气酷热,天公的脸说变就变,一天三贵爸在河边打鱼时,东边的黑云卷上来,顷刻大雨倾盆,恶风呼啸,风急浪高,三贵爸本来已经收上岸来,看到水里有人喊救命,又回去救人,三贵妈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拦住,没想到黄水一滚,两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三贵妈哭的没有眼泪,三贵爸的衣冠冢是三贵立的。
三贵没怎么哭,昏昏沉沉的又是一年。
这年年头上,三贵年满十三,这地方的习俗,十三岁的女子是时候该挑婿了,三贵妈不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离了她咋办?村里人劝不住,只好由得三贵妈。
那年年底,正值上北边打仗,本来镇子上大家各过各的,谁也不招惹,结果一群凶神恶煞的匪兵,在村子里烧杀抢掠,三贵妈没有哭,她已经没有眼泪,她玩命把三贵护着送出镇子,跟她说:“往南跑,跑到山里去,十年之内不要回来。”
三贵含着泪点了点头,刚踏上渡船,母亲就被贼人抓住了。
三贵一路哭的人心颤,老船夫见惯了生离死别的,都不禁心里一震。
渡过河去,便是母亲所说的山。
山上别无它物,只有一座空庙,庙里是什么也没有的,不过庙后面有半块地,可以种点吃的,三贵一路来到庙里,已经筋疲力尽,也没多想,躺在供桌上面就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到外边嘈杂,三贵一惊,莫不是那匪兵追过河来?
三贵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却见果然一个匪兵狼狈不堪,爬进庙来,见了三贵倒头就拜:“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三贵摸不着半点头绪,却见那人在地下磕头铛铛的,几下竟然磕出血来。
却见一个老渔夫打扮的人从庙外踱进来,三贵惊异,那老渔夫向三贵笑笑,一推那匪兵,那匪兵如同秋风卷起的枯叶一般,干干脆脆被扫出了庙门,摔得七荤八素。
三贵连忙问这老人尊姓,可是这地山神?她读过山神的故事,知道是不好惹的。
老人笑一笑:“你是北边镇上的三贵?”
三贵点点头。
老人拊掌而笑,笑声震动山谷:“那么我便是你爷爷。”
三贵惊异不已,父亲确实没和自己讲过爷爷的故事。这老人面容黝黑,清瘦无比,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于是倒头拜道:“山神不要和小孩做游戏,要我叫爷爷,我叫便是了”
老人哈哈大笑:“好,那么你以后就叫我爷爷神。”
爷爷神说这庙里的东西,任由三贵自己取用,三贵就这么一人一庙,躲了十年,期间那老人当真把她当作孙女看待,有什么事情都帮忙,说来神异,这老人要风得风,要雨便雨,那么半亩薄地,产出的东西一个个硕大无朋,三贵除了自己吃,还能偶尔挑下山去卖钱。灶台的柴三贵自己没打过,却每天用不见少,那么一缸水不挑水也不见少,三贵每次吃饭都会给老人留一份,他有时吃,大多时候不吃,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不说话。
十年时间说过就过了,三贵向老人辞别,下了山,山路一路弯弯绕绕到了河边,却见哪里还有什么渡船?拦个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天下已经一分为二了,这条河就是界限,过了河,就是白帽子王管的地方,这边是红帽子王的地界。
“可我得回家啊?”三贵心下着急,下定决心,就算回不去住,也要去把爹的衣冠冢和娘的坟--如果有坟的话--迁回来。
三贵站在江边干着急,失了神,不想这时一个浪头打过来,三贵脚下一滑,跌入水中,三贵呼救连连,可是这地方临近边界,又有谁敢下河救人?三贵在水里扑腾,不一会筋疲力尽,她看到水下一个大黑影往自己游来,知道是鲶鱼,心里知道坏了。原来这河里有个鲇鱼怪,专好吃人,三贵以前小,不懂,现在已经知道父亲就是给这大鱼吃了。三贵不知怎么的,灵光一现,大喊“爷爷!救我!爷爷!”
说时迟那时快,三贵自觉一股巨力从自己腰间往上提去,飘飘忽忽的已经现在半空之中,一朵白云一裹,安安稳稳的把三贵送到对岸,三贵再回头看那鲇鱼怪,已经是翻着肚皮吐着白沫,眼见是不活了。
三贵对空而拜:”谢谢爷爷!“
却没人理会。
三贵心中一点灵明,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自己,一溜烟的回了家。
收掇好父母的冢,三贵在这镇上走着,只觉得十年之间,已经物是人非了。
三贵往镇子外走去,路上却给人截下了。
”哪里来的姑娘,好不俊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道。
三贵看着他,他也看着三贵,不觉的痴了。
三贵无父无母,那书生也没有,二人一来而去,竟然成亲了。
成亲那天,那书生撩开三贵头帘,好不俊俏的一张脸。
一条板凳扔了进来,只听到一个粗野声音破口大骂:”哪里敢瞒着老子成亲!“那书生脸色吓得煞白。
原来这书生是养父带大的,眼前这五大三粗的屠户便是他养父。
”你敢娶这野女人,我剁了你!“屠户没有一点好气。
那书生平日暗弱,这个时候倒是坚挺,说什么也要背三贵国门,二人一来二去,厮打起来。
三贵只听见拳脚声横飞,过不多时,出门去看,却见那书生躺在地下,眼见是不活了,那屠户还要再打,抡圆了拳头就要上来揍三贵,只听的金属声响,旁边放着的一个练功的木人忽地活了,两步上前,咔的一下,屠户叫的和杀猪一般:”见鬼了!“,又是咔的一声,那屠户昏死过去。
三贵再去看那木人,却是不再动弹了。
那书生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红一块,咧出一个笑来:”你。。。你好。。。“
三贵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身子又被卷入了河水中。
三贵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仍在庙里,那老人刚刚踱步就出去了。
”爷爷!“三贵叫他,他也不应,三贵起身去追,咚的一下栽倒在地,原来腿是软的。
缓了一会,方才追出去看,哪里有什么爷爷神?
直接庙房后的荒地上,父母的冢都立在那里,新种下的苗在地里摇曳着,那书生此时一身农户打扮,正在锄地呢。
三贵一下什么都懂了,她来到门口,对着一棵虬结的老树喊了一声:”爷爷!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