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视角」
「肉有、不多(。)」
「书震(?)」
人的一生这般漫长,却只能在史册上留下寥寥数笔。若是史官字句又掺了好恶,一笔勾勒,便成定局。
姜维生前习惯了将每时每刻过得无比紧凑,到了死后,猛然清闲下来,倒有些无所适从了。偶尔,也会想到,生前从未想过的那些事情。
踏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那曾经战火连天满目疮痍的城池,从砖砌石垒间开出坚韧而又艳丽的野花。这地方过去姓刘,现在姓司马,未来不知花落谁家。渺远的地方,姜维却听见独属于他的招魂曲,是一声叹息般的唢呐。
他没有驻足太久,他的目的不在此处。没有太多的流连,他踏上了走过无数遍的旅程。鬼神自不同于凡人,几息之间,他来到了洛阳。姜维忽的有些恍惚,这条不算太长的路,是如何消磨尽了他的一生也未达终点的呢?
思虑间他的身影已穿梭过层墙累瓦。最终,他选择在一条红木窗台上落座。像一阵微风,悄无声息。陈寿看不见他,他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久别的后生。
姜维看着陈寿眉头愈发紧锁,惊雷乍起,暴怒横生。“错了,全错了!”看似儒雅的后生跳蚤似的暴跳跺脚,竹简木牍被卷起又狠狠摔在地上,绳韦几断。
陈寿推开桌子出了屋,重重砸上了门。姜维如燕子般轻盈的落了地,双指一勾,将书简召入手中。他的眼神刚刚扫过开头,心中便是一咯噔。
是我的传记啊。
他垂下眸子,似乎也猜到了陈寿发怒的缘由。心脏像是带上了生前的旧疾,如割如绞。但他还是看下去了。
“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人也。少孤……”
看了两三行未到,一只手忽的捏紧了竹简,从他手中抽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他抬眼看来人,意料之中。位列神籍的钟会身着黑衣,兴许是作为瘟神的缘故,举手投足间有淡淡的寒气。这是他们在死后的第一次相遇,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惊喜,平淡的如同一对朝夕相处的夫妻。
姜维重又想拿起书简,钟会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看。”钟会显然是看过书中内容的。
“为什么?”姜维问。
“我不希望你看。”
如果一个人生前已是遍尝艰辛,又怎舍得让他死后委屈。
“你要听我的。”提出了不讲道理的要求,钟会略仰首,将姜维的耳垂纳入口中。久违的耳鬓厮磨,让不再温热的三魂七魄重又升温。正如景耀六年步入景元五年的一个个夜晚。那时钟会有兵权为注,姜维以自己作饵。今日两人早已在生死轮回间褪去了所有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失去了利益交换的情爱是以何为纽带的呢?将近旬时日中生出的情感归类为爱似乎有些轻浮,但再加上同生共死的筹码便恰好足以下了这个定义。
史书的书简似乎是介于虚实之间的,它以实载虚,以虚寓实,并没有从魂魄中穿过。垒得高的一侧“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被推倒在案上的姜维,就这么倚着书卷,棱角分明的竹条尖锐的抵在人的背脊上,昭显着自己的存在。修长的双腿环住了钟会的腰,姜维仰起头,任凭钟会亲吻咬啮,如鸳鸯交颈。
一切的继续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钟会进入姜维的身体,触动他体内隐秘的欢愉。让姜维红了眼眶,而身体仍食髓知味而不知餍足的索求着。姜维开口,发出琴弦振动一般的颤音。泻出的白浊将腰腹间弄得狼藉,双目园睁而无神采,如上云霄,飘忽不定。
而狰狞的巨兽犹未停止肆虐。姜维眼前迷蒙,水雾氤氲。钟会颇喜欢见他登上极乐这幅失神模样,打开了冷硬的外壳而显得格外柔软。情人眼里总有西子,钟会总能从姜维刀劈斧凿的面部线条中,品味出琨玉秋霜的精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美。像在珍爱的书画上盖上私章,他用唇舌在姜维的身上打下绯红如朱砂的烙印。
云散风流,烟消雨霁。写着遮遮掩掩的生平的传记上,斜靠着襟怀坦白的人。钟会想对着窗口吐出一口浊气,像魏晋多数名士一般打个长长的清啸。他并指努唇,街上没人听到,但檐下的鸟儿嘶哑长鸣,箭一般的钉向苍穹了。
姜维理好衣裳,将散落在地上的竹简一一捡起,叠放整齐。他重又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卷,认认真真的摊开。
钟会恼,说这上面尽是颠倒黑白之句,不如不看。姜维以手指点字句,说,我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钟会说,我要叫这人瘟死,我不愿他污你名声——
姜维捂住了钟会的唇,那些愤懑的词句戛然而止。他开口,声音清越:
“与你在一起,我早无惧后人骂名。
史书于我,于你,不过一纸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