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原创非首发,首发微信公众号《辛琳》,作者辛琳,文责自负。
题记:
我们的爱就像舞台上两只舞蹈的天鹅,我们在彼此的欣赏中关注,在理解中相互靠近,在爱的表白与肯定中牵手,终于,我们在逃避、闪躲一段时间后,也拉起了对方的手,相互靠近,像两只亲昵的天鹅。
——辛琳
01
那个最爱的人走了,此生还有机会再遇见一个像她(他)的人吗?谁能解答这个问题?
最近,午休时,她会乘坐电梯下到一层大厅,然后一个人慢慢地爬步梯上楼,跨上一级又一级,爬上一层又一层。
下面几层的楼梯常有人上来,也有人打扫,还算干净,她觉得吃力时,便扶住栏杆,喘口气。越往上爬,人活动的足迹越少,地面积满灰尘,她不敢再扶栏杆,只在平台上歇一会,喘口气继续爬,一直坚持爬到二十四层的楼顶处。
通向楼顶平台的门挂着大锁,二十四层平台对面是一扇空落的大玻璃窗,毕竟没有人来这里歇息,到处是一片灰尘。她对着窗外望一会,玻璃上也落满灰尘,看不清外面,只是朦朦灰白的天空,像她这一刻卸下工作的脑袋,空落落,无处挂牵,无处放置。
她已经坚持了半年多,在中午休息时间里,出来爬楼梯,以后还要继续再爬吗,再坚持爬多久,她也说不上来,她还得继续爬下去,虽然辛苦。
三年前,他向她介绍自己经历的那天,听到他未婚妻因病故去多年,他一直单身,发誓不再娶,她可怜这个同自己一样孤独、被思念与伤痛折磨到痛苦不堪的人,便劝他:你的未婚妻不是独一无二的,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位和你的未婚妻模样、性情相同的一个女子,在等你,你得去找,别让她等得太久,你还要去各处找,别一直宅着等待,给自己一个遇见她的机会。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他疑惑地问她。
“当然啦。”她坚定地说。
人的相貌、体态、声音、性情……等等。多是由基因在操控,人与人之间的基因是有差别,但有的人之间差别大,有的人之间差别小,那些在历史迁徙中,同宗同源的人,基因之间的差异会小一些,相貌、体态、神情、声音等等会相近,所以一定会有鼻子、眼睛、嘴巴……某一块儿像他未婚妻的人,只要他耐心去找,何况,他那未婚妻的家族不会只此一脉传承,不是有人类血缘一直向上追索,是起源于几个女性的说法吗。
“要是没有,我就去爬二十层的楼梯!”她豪气冲天的允诺。她觉得如果他真的遇见一个和他的未婚妻有那么一点儿相像的人,爱屋及乌,注意力转移,爱会迁移,然后良辰美眷,似水流年,多么好啊,小说、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和美的结局。
三年过去了,那个呆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他那么才华横溢,学识广博,游历过世界,又是金融界里运筹帷幄的高级人员,怎么会没有美女喜欢他,他还要继续坚持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要终此一生只爱一个人,孤独、凄凉地过完一生?难道他真的是另类,生活严谨,更注重精神层面的愉悦,不似那些腰里多金、矮胖油腻豪横的钻石王老五,以豪奢的物质追求与性的娱乐享受作为自己每天最快意与成功的事?
或者,他原本站在物质繁华的顶端,他不再以物质的追求为自己的成功,只将精神的、神性的追求奉在自己信念里?
她没有告诉他,她在爬楼梯,每天爬到二十四层,为了他的坚持还得继续爬下去,一直在这个布满灰尘的昏暗楼梯间里爬行,直想他应该有结局。
悄悄地下到十八楼,走进格子间,每个人都静静地休息,有的在桌子上趴一会,有的在椅子上靠一会,午睡的姿式真是各有姿态。她不敢仔细打量这些同事的睡姿,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位置,也趴了一会儿。
下班时间,她整理桌子,收拾电脑、桌面的空间里,打开手机,咦,那个人来信息了。
是一篇悼念未婚妻的歿文。
亲爱的南茜:
一别天地十年,今日又到了你的忌日。天地契阔,爱你的心不倦不舍!
我遵照对你的承诺,今天又去教堂捐赠了一千斤食品。捐赠之前,我专程去教堂和主教商量,今年捐赠什么样的食品最好,他给我了一份食品单子,我按照这份单子购买好,运送到教堂,这些食品包装箱是我自己一件件搬进去的,期待教堂分发食品时,那些急需食品的人们都会喜欢。
我还好,虽然两鬓已经新增了不少白发,但是还算康健。我也经常打电话问候岳父岳母,二老还居住在新加坡的老房子里,身体还很硬朗,这几年基本没有住过医院。
明天,我准备收拾收拾自己,启程来看你。天国里的你,还好吗,你那美丽的眼睛是否还在关注我?
我还是一闭眼,看见的是你,是你光洁白皙的面容;是你闪着聪慧与狡黠的笑容。
每天出门走在路上,我常常觉得,只要我一回头,你就会笑盈盈地出现,拿着一束鲜花轻拍我的肩膀,乐不可支地看着一路张望寻找你的我;
倘若远处有人说话,我常常恍惚,你是不是在那群人里面,嘻嘻笑着,准备转一个拐角,走进院子,跨进家门……,
亲爱的,我每天都在等你,就在一直等你的日子里变老……,走在等你的路上,来和你相会。
无论你在那里,上下求索的心不倦。
爱你的怆髯!
这是给他未婚妻的祭文,她收到了吗,我可收到了。合上手机,心里又沉甸甸的,非同一般地重。
十年了,难道,他们的爱情非同寻常,他们是魂惊天地 、死生不渝的灵魂眷侣?
02
英国伦敦的一处公墓里,光洁黑亮的大理石墓碑旁,一束橘红的郁金香轻轻地放下去,那是你最喜欢的花,花儿鲜艳一如你年轻的生命,正灿烂光华,却突然终止在28岁。
旁边还有一块空地,墓碑上没有刻写,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亲爱的,我也快来陪你了。
我依然记得我们第一次的初见。韩国驻英国大使馆的迎新年晚会上,我其实不想来的,我不想过这种端着酒杯,和各种盛装的人物举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口是心非地过完几个小时,午夜时分,一个人喝的醉意懵懵地摸回家。如果酒精能量度,我不知有多少细胞已经泡在酒精里,男欢女媚,夜夜笙歌,不是谁能进则进,谁想退则退。
我端着酒杯,站在二楼正对着大门入口的位置,嘴里敷衍着周围的宾客。这时一群盛装的女孩子进来了,她们是使馆工作人员专门请来的舞蹈演员,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这些女孩子,可是一个轻灵的身影跳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那个灵动的身影进到了主会场,她们在主持人的招呼下,在中央的舞台上,跳起了阿里郎,我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的裙子转圈,全然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一曲终了,那群女孩子们退下后换装,又进场跳了一曲轻快的芭蕾舞,天鹅圆舞曲,我还是一眼认出来哪只天鹅是最轻盈最优美的,虽然,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从举手投足的姿态,只觉得她是最优美,最灵性的一个。
那晚回家后,久久不能入睡,迷迷糊糊地睡着,睡梦中也是旋转的裙子,一圈圈转个不停。第二天,第三天,我依然在一圈圈,不停转圈的裙摆里迷糊,困乏无力,却又不能抽身。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整理清楚自己乱糟糟的内心:我想知道你是谁,我想认识你,我想让你认识我……。
安排助理去打听,晚上他给我一份资料。南茜,24岁,英国皇家舞蹈学院毕业,现在英国皇家大剧院的舞蹈演员。父母住在新加坡,父亲韩国人,母亲乌克兰人,父母都在新加坡大学任教职,南茜16岁来英国皇家舞蹈学院学习,同时兼修英国文学。大使馆请在英国的韩籍舞蹈演员在迎新年的晚会上表演节目,你的朋友邀请了你,于是你们几个女孩子约一起来大使馆参加演出。
此后,我一有空就站在了英国皇家大剧院的门前,我期待着能见到你。
半年后,我终于在大剧院前面的街道遇见要去排练的你,我欣喜地走上前向你问好:“你好,终于见到你了。”
你轻灵地跳开,退后两步,笑容灿烂地问我:“你好,我们认识吗?”
“我在韩国大使馆举办的迎新年晚会上看到过你,你跳了两场舞,一支是阿里郎,一支是小天鹅。”
“哦,你记性真好。”
“下班后能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这个不一定,不知道今天排练什么时候结束。”你依然笑容灿烂,目光客气礼貌,但不乏距离。
“我得进去了,回头见。”你跨开轻盈的步子,甩开迷迷瞪瞪的我,登上台阶,走进了剧院大门。
那天,我没等到你,估摸排练快结束时,我手捧一束鲜花,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排练结束出来的人成群走过,可一直没有你。后来,一个保镖过来说,他看见你了,你大概是从后门出去,绕过来,在拐角处偷看了一眼还在门口傻等的我,径直打车走了。
接下来,我有公干去了美国,加拿大,半年后回英国,皇家大剧院门前,我又一次见到你。
“嗨,你好!”
“你好。”你笑容灿烂,云淡风轻地看着我。
“我最近一段时间,出差去美国,昨天刚回来,下午能请你喝咖啡吗?”
“好巧,我也准备去美国演出,今天下午最后一次排练,明天早上的飞机。等排练完,可能太晚了。”你笑笑,看着有点傻呆呆的我。
“唔,没关系,今天正好没事,我等你,正好能送你回家。”
八点多,你们散场,我在门口接到你,然后,我们去了你常去的一家咖啡馆,随意吃了一点汉堡,喝了一杯咖啡,打车送你回家。
第二天,登机后,你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座位旁,竟然坐的是我。你的同事呢,她一进候机大厅,被请到贵宾室,她是重点人物,有专人帮她拿行李,护送她上飞机,她坐在了头等舱,有空姐小心侍候,心满意足。
到了美国,你在舞台上演出,我在台下看你演出,不演出的时候,我们带着最简单的食物,赶赴在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路上。你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看够大都会博物馆的收藏。我们有时在希腊馆里欣赏众神的雕塑,有时在非洲馆里观赏土著的木雕,或者在法国馆里观看不同时代的画家作品;你总是兴致高昂,对每一个你想了解的画家,都要在他的作品前,静静地待一会儿,细细地观察作品的色彩处理,走近一步,走远一步推敲画作颜色、布局、形成的整体视觉感受,它的笔法运转形成的视觉效果,细细品味画家的寓意,作品带来的张力。
你还说,人生要提前规划,做舞蹈演员的生涯太短了,很多舞蹈演员不甘心、不情愿地退出主演的舞台后,有的去做了舞蹈教师,辅导学生,有的失落感太强,萎靡不振,你可不想这样,到了三十五岁,你要光荣地退下来,然后去做除了舞蹈以外自己更喜欢的事,你想去做大学老师,教授英国文学史,或者去研究希腊绘画史,欧洲绘画史,写出有见地的艺术鉴赏与评论。
你还想去旅行,去亲眼目睹各地的风景,感受不同地域、民族的风俗。你也最爱听我这个旅游达人讲起各地旅行见闻,欣喜地听我闲聊着亲眼所见的海阔天空,神色专注地听我讲说欧美亚非拉这些国家的历史、宗教,人文,每每听见我有不同于书本的观点与见解,你都会崇拜地看着我,只夸我理解深刻,思想深邃……
看到画家笔下的天鹅,你欢快地笑起来,这个画家是悉心观察过天鹅的,瞧,它羽毛的光泽一层层,它的脖子弯曲的弧线,……。“我也站在湖边观察过天鹅,我看见它们抬起身子,展开翅膀,抖落水珠,阳光下,水珠散开,闪着五彩的亮光,真的像一颗颗晶莹的珠宝……;天鹅弯曲着脖子,伸开翅膀的样子要多舒展有多舒展,当它的脖子伸直时,那是它在坚持在努力……;我也想像天鹅一样,展开胳膊,挥动起手臂,舒展,自信,所以,我只要站在舞台上伸开手臂,就想象自己是一只天鹅,放飞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是在太阳的金光下,那只跃出水面,展开翅膀,抖动水珠的天鹅。”“还有啊,两只天鹅亲昵的时候,它们其实很羞涩,很矜持的,你看它们的脖子一高一低,弯曲折转,内心的喜悦与欢愉,还有甜蜜的爱都流出来了……。”
怪不得,那一晚,第一次见你,你一进大厅,那步态,举止就吸引住了我,让我一下子模糊掉其他人,只看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光亮闪闪的你。
你有南亚热带地区的热情,开朗,又有英国做派的庄重、矜持;多年文学艺术滋养的高雅与品位,专业舞蹈演员的灵动与轻盈,汲取来自于自然物态的优美与舒展,芸芸众生里,谁能有你如此的光彩?
陪着你到纽约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是这时光真是太短暂了。
回到英国,父母突然紧急召见,我急匆匆赶回去。
我的行动,父亲一直都在掌控中,一听说我和你来往密切,父亲严正声明他的立场:“不行,明年夏天回国娶亲,女方我们已经选好。”我坚决不同意,不肯答应,即使父亲威胁要取消我的集团总经理职位,剥夺我的继承权,将我逐出家门……。一个月后,我们各自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不欢而散,我回到英国。
又是半年后,我再一次来英国皇家剧院的门口找你,你还是笑盈盈地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下班后,我们还在那家咖啡馆里见面,吃着简单的火腿蛋,我告诉你:“父亲给我订下一门亲事,明年我得回去结婚。”
你灿然笑了。“多好的父亲啊!”
“为什么?”我纳闷地问。
“父母经历多,知道怎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适合做自家的儿媳妇,父亲给自己儿子找的结婚对象,理该是各方面权衡最好的,是利益的最大化,最优化组合。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你所说,这场婚姻真的是家族之间政治与经济利益的最优化组合,可是这里面就不能有一点我自己的意愿吗?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转开话题,聊一些你最近排练的剧本,和你里面饰演的角色,说一些你对这个角色的把握和处理。
隔段时间,我的妹妹来英国,她是作为小提琴演奏家来这里演出。我请了你一起去看演出,让妹妹见见你,希望妹妹能回家告诉父母,她对你的印象,期待父母能改变主意。妹妹的演出很成功,她拉琴弦的动作优美娴熟,琴音在弓弦里流淌,时而如流水潺潺,时而如瀑布跃下高崖,奔腾如闪电,琴音在悦耳欢快的高阶处戛然止住,她收获了全场的掌声,我内心喜悦,几年的时间,妹妹的进步真快,成绩斐然。你与妹妹一见如故,她们都很欣赏对方,艺术修养段位不低,见解想通,她们俩很快成了亲密的朋友。
我依然时不时约见着你,但是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你也没有过分的好奇心,追问过我,在做什么职业,家庭出身如何,父母职业交游、财务状况等等。我们在中午见面后,闲说几句,约好晚上一起喝咖啡,你去排练或演出,结束后,会在常去的咖啡馆里一起吃顿简餐,打车送你回家后,我会在一个预定的地点,坐上自己的车返回住处。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我没有按父亲的意愿回韩国结婚,他也不能再干涉我的婚姻,一夜之间他被软禁在青瓦台里,韩国政府被军方把持,那个准备联谊的家庭不敢裹进是非,取消了婚约。我自由了,可我无比难过又惊恐,加强了安保,保镖的数量比原来增加一倍,也减少了外出。妹妹幸好去澳大利亚演出,所以她暂留在那里。
03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更想见你,希望你能陪我在身边,可是我总担心,这样的情形,会连累到你。我去见英国首相,拜见我能联系到的所有政界人物,希望他们能干预韩国军政府,不要公开承认他们执政的合法性,公开谴责他们非法篡权,希望他们联合起来制裁这个非法的政府,可是没有人能给予我什么肯定的答复,他们打着哈哈,淡淡地敷衍过我后,转头示意送客。
那晚,我准备在一家酒店里去见前首相,我们约好在二楼一起喝咖啡,刚刚要穿进过厅,你突然在一楼咖啡馆的门口出现,你欣喜地跑过来和我打招呼,可一霎间,你突然明白过来,此刻不方便和我说话,转身要走开,就在转身的瞬间,你看见了门柱后面那黑森森瞄准的枪,你大喊着冲上去,直接将手里的包朝柱子后面的杀手甩过去,我明白过来,冲上前去拉你,我抓住了你,保镖们急速过来围护我,枪响了,我看见你的肩膀上血汩汩冒出,急切之间,不顾自己晕血,拿着块手帕死死按压住伤口,保镖们分头散开追赶,刺客被控制,我抱着你,保镖们护卫着我,我们匆忙乘车离开。
私人医生来家里给你做了手术。子弹取出,伤口包扎好,惊魂甫定的我们才有时间回想细节。
“你救了我,谢谢!”
“你也救了我,要不是你上前去抓我,我可能正好命中心脏,或者是肺,不可能是肩膀。”
“要不是你冲上前去替我挡子弹,你就不会受伤。”
“我也不知道那来的勇气,竟然想去抓杀手。”你笑笑,依然一点儿都不居功。
杀手在押往警局的路上自杀了。他转头用牙咬衣领,那里藏有能致命的药品,他当即死亡。
他是两个月前进入英国的,不出意外,他拿的是一份假护照。
伤好后,你坚持要回到舞台上去,不相信我的告诫。
“我也成了目标,不会吧,他们干嘛要扩大,干嘛要滥杀无辜……”
无奈,我只好安排了两个保镖暗中保护你。
可是,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天你们在舞台上排练的当儿,一声大喊“卧倒~!”其他人愣了几秒,都卧倒了,只有一个女演员还沉浸在舞蹈里,一直在转圈,大家只看见她旋转到紧急卧倒的你身边时,突然一头栽倒在地,紧接着又是枪声,大剧院里,一个人在前面大步跨越逃跑,后面有一个人在奋力追赶。前面的人明显身手不凡,他在剧院的座椅上健步跳过,在巨大的廊柱上攀爬,上上下下,如履平地,终于他逃出视线,所有人起身,查看哪个舞蹈演员,她已经气息微弱,鲜血顺着她的背部、腿部汩汩流着,你害怕地抱住她大哭,其他人都惊慌地互相追问,询问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救护车来了,拉走了你的同伴,还有另一个在格斗中受伤的保镖。那个舞蹈演员保住了命,但是从此不能再跳舞,保镖伤势过重,他走了。
你伤心极了,自责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回去跳舞,杀手不会跟踪到大剧院,保镖不会死,同伴不会受伤,演员们也不会受到惊吓。没想到,杀手如此歹毒,自己竟然也成了追杀的目标。唉,你破坏了杀手的计划,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你。
那晚,你听从了我的安排。我们进了地下密道,穿行一段时间后,在另外一个街区的一栋小房子的出口中出来,然后出门坐上早已安排好的车,来到位于丹麦的一处小岛上。小岛四面环海,岛中只有两栋邻近的别墅,管家是值得信赖的丹麦人,他负责订购日常所需的用品,每周我们都会开列出自己需要的物品,由管家负责采购。有一条船每周送一次货,保镖们在环岛的四处设点监控着,防范着。
你完全听从我的安排,不去海边,也不去草地丛林中游玩,房间的窗帘拉着,想看外面的景色时,稍稍揭开窗帘望一眼,通常不站在窗边,尽可能地适应丹麦的饮食,不暴露自己的饮食习惯,不和任何人联系,也不告诉这里工作的人员自己是谁,不和他们聊天。出现紧急状况时,我也交代她怎么自保,对,房间的壁橱打开后,里面有一间小小的密室,你一定要先藏好自己。
岛上的日子过得平和、宁静。每天早上,我们约定七点半在小客厅见面,一起去吃准备好的早餐,吃过后,我回自己的起居室里工作,你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午餐时,我们会再见面,你会简单聊几句今天阅读的内容,自己的感受,打破沉闷的气氛。
晚餐过后,我们会在小客厅里多坐一会,聊一会儿天。十点钟后,我们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休息。
为了方便你练习舞蹈,我专门将楼上最大的一间卧室,安排给你住,我自己住在同一楼层,另一间较小的卧室里。其实,我们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小客厅,我担心离你太远,你会害怕,可你整天都很安静自在,娴雅从容地过着每一天。
夜深时,我们会拉开小客厅的窗帘,打开窗户,让潮湿的海风吹进客厅,吹入我们的眼帘,我们的耳膜,我们每一寸肌肤,我们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静静地享受着微风吹拂的舒坦,窗外星光璀璨在夜幕上,海在波涛里缓缓沉醉。
“真抱歉,让你离开了舞台。”我心有愧疚地说。
“那里,我和舞蹈的缘分没有断,”你微微笑着,“我现在时间真充裕
,从来没有觉得我还有这么多时间归自己。”
“我读那些作家的作品,读开心时,眼前一亮时,我就起身跳一曲,读累时,我也起身跳一曲,跳舞就是自己对自己娱乐,是情绪的表达,是我和自己交流的方式,只不过站在舞台上,被看见,不在舞台上,没有被看见。”
“灵魂的舞蹈,没有观众,没有关注,只要取悦自己就好。”末了,你又补充一句。
啊,原来你的内心如此充盈,如此美好,怪不得,在这样禁闭的环境里,你依然过得安恬自如。我也知道你依然保持着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仍在大量的练习,所以,离开舞台一段时间了,你每天依然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优美舒展。
“让你躲在这里,断了外界联系,受累了。”我又担心地问道。
“那里,没想到能躲在这么好的地方,享受着这么好的照顾,是你费心了。”你依然从容恬静地说。
就在那一天,我下定了决心,一直等到八月十五,祭祀过后,我们在小客厅里照常聊天时,我拉开了窗帘,一轮月亮升空,清辉洒满海面,照耀着小岛,也撒满这间客厅。
“今晚的月亮真好啊!”我开口说道。
“对,月色如银,清辉满地,今晚不开灯都亮。”你附和着我;
“对着这么好月亮,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嗯……,”你面露犹疑,探寻地看着我。
我突然拿出一束玫瑰,伸到你的面前,你惊异地望着我,“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你没有接玫瑰,疑惑地问我,“你父亲给你定了亲,你是准备结婚的人……”
“我一直都没有同意,父亲订的哪位,我根本不认识,有可能小时候见过,但是没印象。现在婚约取消了,我自由了。”
“可是,你父亲会接受我吗,你父母一定想找一个家世显赫的儿媳,不会同意我的。”你依然庄重地坚持着。
“我的父母现在很普通,我都混到这份上了,能有人愿意嫁我,他们很知足。”
“那你询问过你的父母,他们愿意接受我吗?”你依然审慎地询问着。
“我现在没办法征询他们的意见,等机会吧,我一定带你去见他们,不是征询他们的同意,你是以我妻子的身份去见他们。”我坚定地回答。
眼泪顺着你的脸颊缓缓流下。你接过了那束玫瑰。
我扶你坐好,用手帕擦去你的泪水。情绪一稳定,你又问我“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你喜欢我那里?”
我揽过你,手扶着你的肩膀,看着你的脸认真地说:“因为,你是一只天鹅,每一片洁白的羽毛都会闪闪发光的天鹅。你就是我的天鹅公主!”
你娇羞地笑了,转开头望向沙发,嘴里轻轻地呢喃一句:“你是我的天鹅王子。”
此后,我们的爱情一如舞台上天鹅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每天在彼此爱的关注与仰慕中生长。
你还是很矜持,我也很腼腆,但是我们任何时间抬眼看到对方时,都是甜美的笑容,眼睛里充盈着满满的爱,空气中流动着对对方的欣赏与时时刻刻的关注。就像舞台上两只舞蹈的天鹅,我们在彼此的欣赏中关注,在理解中相互靠近,在爱的表白与肯定中牵手,终于,我们在逃避、闪躲一段时间后,也拉起了对方的手,相互靠近,像两只亲昵的天鹅。
我们聊天的话题如此广阔。你非常聪明地打开我的话匣子,让我回忆起童年时,父母严苛的学习要求与训练,让我讲述少年时独自离家去海外求学的孤独与坚韧;青年时期游历天下的奇趣见闻,天地广阔,我的身体、心胸在河海、山川荡涤、洗练下,逐渐变得的开阔;还有这些年与在世界各地拜访杰出的独立学者、政界人士,与他们对坐交流,他们的思考与独到的眼光对我认知拔高,见识提升……。
我们聊着彼此的童年,分享着对音乐,绘画,文学作品着认知与见解,我们真的是一对契合的灵魂伴侣,你懂我的思考,理解我的认知,也支持肯定我的志向与抱负。
我也欣赏你,你的美丽,你的灵动,你丰富的感受性,博闻强记,聪慧、敏锐的体验与察识。
我们订立婚约后,渐渐地,你像换了一个人,收起矜持与庄重,恢复活泼可爱的少女模样,在我的周围挥洒着那些晶莹、透亮的爱的露珠,让我愉悦在你每日的关顾,肯定、赞赏中,那些时日多幸福呀。
多美好的时光呀,自信的天鹅公主和天鹅王子在远离尘世的海岛上过着最滋润地爱情生活。
最甜蜜的时间在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会坐在小客厅里聊天,有时候,你会即兴来一段角色扮演,模拟原来和你一起共事的那些演员的声调与动作,排练时的臭事引我发笑。
我们也会打开音箱,将音量调到微弱,你靠在我的腿上,我抚着你的秀发,或者我靠在你的腿上,你用手指在我的头皮上轻轻按摩。星河寥廓,柔情如水,我们就这样消磨过一晚又一晚,每一天都如初见般温馨,又如经历过漫长的时光一样契合,忘却一天的劳累,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只有我们对彼此的爱。
每周运送来的物资里,我会给你一些惊喜,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一条裙子,或者是雅致的套装,每次收到礼物,你都很开心,都会表示感谢,都夸我独具眼光的审美和品味。
可在我的心里,还藏着更大的一件事,我已经预定好婚纱,我在准备着,等到那一天,我们将在教堂里,在主的面前,在神父的主持下,由他来准许我们结为夫妻。我知道你也在等着那一天,披上婚纱,成为我的新娘。
可是某一天早晨,吃早餐时,你突然剧烈地呕吐起来,
“怎么回事?”我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没胃口,吃下去的都会吐。”
“真是的,让你没胃口。”你歉疚地说。
“别管我,还有那里不舒服?”我继续追问。
“有时候还会头疼。”你喘吁吁地说
“头疼得厉害不?”我再追问。
“有时候疼得剧烈,很难受。”你抓着我的手吃力地说。“这会
儿疼吗?”你点点头。
凭直觉,我觉得你病了,病得不轻。我立即安排私人飞机,送我们到英国。
医院的检查单出来了,我紧张地盯着那张单子,直接懵了,脑瘤!这么可怕吗?
随后,四处联系,我终于联系到美国顶尖的脑瘤专家,请他为你做手术。我们又去了美国。手术前,我接来了你的父母。你向他们愉快地介绍:“爹滴、妈咪,这是然,我们订婚了,他对我非常好,把我宠得像一个公主。”
爹滴与妈咪不敢相信他们的女儿病了,病得如此厉害,他们不敢在你面前哭泣,关上门,老两口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抱头而哭,我也恐惧,难过,机械地遵照医生、护士的安排做事,根本不敢预期接下来会是什么。你也害怕,但是一直打起精神,配合治疗,坚定信心做手术。
手术做了,我们在手术室外焦心地等待着,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我已经木了,内心里奔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只好不断宽慰自己,你身体素质好,内心强大,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你被推出来直接送进重症监护室里,我只来得及看到面罩下你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追到重症监护室门口,你被推进去后,铁门重重地关上,我被隔绝在外面。
医生叫我过去,我忐忑不安地进去,等待医生的说明,我多么期待他愉快地说,手术很成功,瘤子已经顺利切除,你会很快康复!
主治医生打开CT图片,给我做起了详细的解释,一大堆的专业术语,不过我最后还是听懂了,他说你的瘤子长的地方很特别,他们打开颅腔后,发现瘤子已经和主控心血管的神经中枢深深地嵌在了一起,倘若切割,病人直接没命,所以只能轻轻地动了一点点,再不敢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残忍?那患者还能再活多久,“看情况,病人被照顾得好,最多活一年。”他疲累地说,“一年,还有别的办法吗?”他苦笑着摇摇头。
重症监护室里出来后,你又转到了单人病房。我告诉你,手术很成功,医生给我看过了,你的脑袋里瘤子长这么大,颜色还是蓝紫色的,它被切下来放在一个白色的盘子里,我看着很难看,很丑陋,直接让护士把它赶快处理掉。
你很开心,“你做的对,把它处理掉,快把我折磨死了。”
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你不肯再住,我们回去吧,去哪,去岛上,我给那个岛起了名字,它就叫天鹅岛。
带着你的父母,我们又住到了岛上,最初,你以为自己真的康复了。你想跳舞,可是伸开双臂,旋转时,你栽倒了,我知道那是瘤子长得太大,已经侵略到小脑,小脑不能正常维持平衡,紧接着几个月后你走路都走不稳,只好抱起你坐在轮椅上。
婚纱已经到了,我拿给你看,“真美啊!“你赞叹道。
“等你康复了,我们就举行婚礼。”
“我也想……。”你微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哀伤。
再后来,你起不来了,也没有了知觉,只能喂一点流食,我专门请了看护来照顾你,她擦拭你的身体,你已经身体干瘦到只剩一把骨头,但是面庞却奇迹般地圆润洁白,宛如天使。我抱起你,看护换护垫,你赢弱地只让我掉泪。
下午时间,阳光透过窗帘撒进房间,我也躺在你的床上,陪你。
你在我的耳边喃喃说:“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你了。一踏进大厅,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二楼的你,西装革履的你端着一杯酒,正和一些人谈笑风生,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我心里想,他是谁,这样一身高贵气质的男子,我这辈子肯定再也见不到的。”
“那晚回去后,我脑子里也一直浮动着你的身影。可是我知道我找不到你,你只会活在我仰望里,我会用一生缅怀着一个身影……,不能忘却,无法割舍,只有不断地追忆……。”
“你看,我能找到你。”我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
“嗯,你确实找到我了。”你嘴角露出一丝幸福。
“那天,第一次见你,我真的很惊讶,这不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吗?我有点紧张,心里一万只马在狂奔,结果我在练习时分心,出了点意外,脚筋扭了,走路一瘸一拐,我不想这样子见你,所以我就偷偷溜走了,站了那么久,你不怪我吧。”
“没关系,那天站的时间不太长,等你就得多站一会。”
你释怀地笑笑,“我真的以为我们只会匆匆见过几次面,然后你会去找一个和你家世相配的人结婚,我呢,一辈子怀想着你的音容,独自跳舞,读书、旅行……。”
“哪的啊,我这辈子只拉上你了,让你担惊受怕的。”
“我也一直让你受累了,看起来我好不了,我死了,你怎么办?”你终于说出来你最担心、最害怕的事。
“你多想了,这只是治疗过程中的药物反应,过段时间你会好起来的。”
你抓紧我的手,眼睛里是平静,“亲爱滴,你别骗我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梦见天父阿爸了,他告诉我说,孩子,是时候了。”
眼泪滑落,我们俩都无声地啜泣。
我们的告别时间很长,来得及说着别后的许多细节,虽然满腹遗憾,不舍。
你有时候会撒娇,告诉我一定不要忘记你,“亲爱滴,我死了,每年你会怎么祭奠我呢?”
“我每年来看你,送你一束花。”
“送我什么花?”
“玫瑰。你还想要什么花?”
“郁金香,橘红色的郁金香,它最鲜艳,娇嫩。花开时,半开半合,还没有刺,不会扎手。”
“我还想你用另一种方式祭奠我。”你又畅想着未来。
“我该怎么做?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们对死亡的来临在你的引导下,不再是恐惧,反倒变成了对未来进行有秩序、有节奏地规划。
“我们穿越过社会距离走在了一起,现在我们却卡在生死的关卡上,被挡住不能完成今生的姻缘,我们一起修行下一世,怎样?”
“你有什么计划?”
“你每年在我去世的日子,给教堂捐赠食品,要亲手捐赠,不要写支票。在天父面前祈祷,祈祷我们来世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在一处安静的地方,我们俩出生在哪里,小时候是玩泥巴的伙伴,上学时是你追我赶的同学,长大了,我们俩在父母的期待中结婚,生儿育女,相伴终老,把这一辈子没有完成的,完成……。“
“好,我一定照办。”我拉着你的手,答应你。“那就靠你了。”你挤出笑容。
“还有,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英国吧。我喜欢那里。”
“嗯,好。”
“我死后,就给我穿那条婚纱吧,我就穿着它去见天父。”
“嗯,好。”
“亲爱的,你做事,别急,慢慢来,我知道你的心愿……;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是关乎到所有人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生存、他们后代、未来生存的事……。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追求自己的权利,当每个人不再恐惧,都站出来,为了自己生命,为了自己的利益呐喊时,那股力量排山倒海,谁都无法抵挡……,你的父母,暂时安全,你不要太急切,一定要等待时机,先唤醒你的民众……,“ 你拉着我的手恳切地说。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尽可能地不打扰,不干涉。
一年的期限临近,她渐渐气息微弱,不能再说话,终于安静地闭上眼睛,眼角边一滴泪珠已凝固为白点。
04
如今,你长眠的地方,是我心之安恬处,我也满心期待着,有一天,我被人埋在你的身边,然后我们拉手开启我们的约定,在下一世里,在某一个宁静的小城,我们先后出生在临近的两个家庭里,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长大后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顿下来,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像一对天鹅,在宁和安详中终老。
这一天,可能不远了。自你走后,我大病一场,在医院里治疗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康复后,我在世界各地孤独地行走。那个小岛留了两个人看守,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十年间,我还是在封闭与紧张中渡过,经历过两次暗杀:一次在繁华的街头,我与人刚刚会面后,走出大门准备上车,杀手冲上来一把抓住我,刀尖已经到了脖子,幸亏几个保镖全力格斗,才算逃生。还有一次,车子开在大路上,对面一辆大货车突然横穿过来,全速撞向我们,幸亏司机敏捷,车子直接向左打,我们避开了大货车,但是车子撞翻护栏,直接开进了路边的泥地。我们都是擦伤,没有大碍。追查大货车的司机,他的履历非常清楚地显示他来自那里,但是我没有合法地途径将他作为杀手送上法庭。
我不知道,我还能侥幸逃过多少次这种集合国家力量的追杀,亲爱的,虽然你长眠地下,但是你还是我最信赖的人,我也只能将满腹的话语对你诉说,挣扎了这么多年,除了老了,我依旧站在原地,我还是没能做什么。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儿,实在没有多少力量能改变什么,扭转什么,但我还是坚持着最初的信仰与追求,未来怎么样,我无法掌控,只能将一切信靠在主的身上。
无题
作者:然
星河寥廓,星光闪耀,
流星划过天幕,
归去的路途,依旧闪着光亮
你可在远处?
海波荡漾,海水汹涌
水波在大洋里迴转,
隔着再远,一心只扑向陆地
你可在近处?
远处,近处
近处、远处
追忆的是你眷恋的是你
不舍的是你缅怀的还是你
辛琳于2022年12月11日星期日
文中天鹅图片来自于新华社签约摄影家艺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