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漫长而潮湿,霉斑像贪婪的青灰色蜈蚣,沿着出租屋墙角疯狂攀爬,啃噬着斑驳的墙皮,仿佛要将这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丝生气都吞噬殆尽。林夏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身体微微颤抖。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手臂上蜈蚣状的疤痕——那是美工刀在往昔岁月里留下的无声呼救,每一道伤痕都诉说着曾经的绝望。
七岁那年福利院铁架床下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突然袭来,鲜活到令人窒息。养父皮带抽打养母的闷响,像重锤一次次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养母压抑的呜咽声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传来,混合着火腿肠被踩烂时肉糜溅在脸上的温热触感,此刻又清晰得可怕。她下意识地摸向枕头下,那里曾藏着用来自我伤害的美工刀,如今已换成珍宝掉落的几根柔软猫毛。手指触碰到猫毛的瞬间,她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去痛苦的恐惧,也有因珍宝而产生的微妙温暖。
暴雨如注,裹挟着碎玻璃般尖锐的梧桐叶,恶狠狠地砸向巷口。林夏裹紧那件早已褪色、破旧不堪的牛仔外套,像个无助的影子,半步不离合租室友身后。对方却像躲避瘟神一般,满脸厌恶地侧身躲开,动作之大,溅起的泥点毫不留情地甩在她那双发白、破旧的帆布鞋上。湿透的围巾紧紧贴在脖颈,像条冰冷而恶毒的蛇,肆意侵蚀着她的肌肤,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试图自杀时绳索勒出的淡紫色勒痕,宛如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结痂的旧伤被抠得血肉模糊,暗红的血珠顺着纹路缓缓渗进砖缝,转眼就被无情的雨水冲散,如同她那无人在意、转瞬即逝的痛苦。
就在她满心绝望、麻木前行时,一声微弱的“喵呜”,像一根极细却尖锐的针,猛地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脏。她的身体瞬间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循着声音望去,转角处的纸箱在泥水里半浮半沉,三花猫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三色毛发紧紧黏成一缕缕。金瞳蒙着层浓重的水雾,恰似被无尽泪水浸透的琥珀,透着深深的哀伤,而银瞳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林夏,仿佛在这世间,她是唯一的希望。
路人不耐烦地踹了踹纸箱,嘴里嘟囔着:“病猫一只,谁要?”小猫像是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恐惧,突然拼尽全力支起身子,喉咙里发出气若游丝的呜咽,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求生的渴望。脖颈上那枚银铃铛,早已锈迹斑斑,随着小猫的动作,发出喑哑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林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走向纸箱。膝盖重重地磕在碎石路上,尖锐的疼痛如电流般瞬间从关节处炸开,但她似乎毫无察觉。她颤抖着摘下仅有的银镯子——那是养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内侧刻着的“活下去”字迹,早已被岁月磨平,如同她心中那早已消逝的希望。“我用这个换它......”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哀求。“破铜烂铁谁要?”大叔不屑地把镯子丢进裤兜,转身欲走。林夏却像发了疯一般,死死攥住纸箱边缘,指甲在纸板上刮出五道深深的血痕,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留住这一丝温暖。小猫湿漉漉的爪尖轻轻搭上她溃烂的掌心,伤口沾到猫毛的刺痛,竟比抗抑郁药更让她感到真实,仿佛这是来自世界的另一种刺痛提醒——她还活着。当小猫用鼻尖轻轻蹭她手腕的疤痕时,她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冰层碎裂的声音,那是冰封已久的心,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当夜,狭小的出租屋里,闷热与潮湿交织。林夏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她强撑着用体温计给珍宝量体温,牙齿紧紧咬着玻璃管,以至于管身都被咬出了深深的裂痕。她把仅有的退烧药碾碎,小心翼翼地拌进猫罐头,自己则啃着冷硬如石的馒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混着她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珍宝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它虚弱地跳上林夏的膝头,用冰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她滚烫的额头,喉咙里发出微弱却温柔的呼噜声,仿佛在安慰她:“别怕,我在呢。”黑暗中,林夏摸索着打开手机备忘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打下一行字:“原来真的有人会主动靠近我。”泪水不受控制地滴在屏幕上,迅速晕开了字迹,就像她此刻那混乱而又感动的心情。
往后的日子里,珍宝成了林夏生活中唯一的光,是她在黑暗世界里紧紧抓住的锚点。她总穿着那件洗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卫衣,袖口永远沾着毛线和猫粮碎屑,像个孤独却又幸福的守护者,静静地蹲在地板上,眼神温柔地看着珍宝追逐毛线团。那专注的目光,仿佛珍宝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有次发病,她失控地摔碎了镜子,尖锐的玻璃碴散落一地,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珍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但它没有丝毫犹豫,叼起毛线团,小心翼翼地绕过玻璃碎片,轻轻推到她手边,自己却不小心被划伤了嘴角。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白色的毛线团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艳丽却又透着无尽的哀伤。林夏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突然笑出声来,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放,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宛如一颗破碎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星星。从那以后,她开始在备忘录里记录珍宝的日常:“今天它学会了用爪子拍我的脸叫我起床,那小肉垫拍在脸上,软软的,痒痒的”“它把逗猫棒上的羽毛全拔下来送给我当礼物,傻孩子,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吗”……每一条记录,都饱含着她对珍宝深深的爱意。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那天傍晚,夕阳如血,染红了整个天空,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悲剧。林夏攥着偷来的安眠药瓶,失魂落魄地站在阳台,药片在掌心硌得生疼,仿佛在提醒着她内心深处的绝望。风呼啸而过,掀起她单薄的衣角,露出腰间那道未愈合的刀伤,宛如一条狰狞的蜈蚣,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珍宝像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异样,它敏捷地跃上栏杆,用爪子奋力拍落药瓶。陶瓷瓶坠地的脆响,如同一声绝望的尖叫,惊飞了栖息在附近的群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小猫转身,用柔软的身子蹭着她手腕的疤痕,脖颈上的银铃铛在暮色中晃出细碎而微弱的光,仿佛在轻声安慰:“别放弃,你还有我。”林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蹲下来,紧紧抱住小猫,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浸湿了它柔软的毛发:“原来我也值得被爱。”那一刻,她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毅然决然地把安眠药冲进了下水道,看着药片随着水流消失不见,仿佛也冲走了她心中的黑暗。
可是,命运的重击总是毫无预兆。暴雨再次倾盆的深夜,黑暗如浓稠的墨汁,吞噬了整个世界。林夏在睡梦中被一声重物坠地声惊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珍宝在药瓶堆里痛苦抽搐的身影。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慌乱中打翻了桌上的猫碗,陶瓷碎片散落一地。
她颤抖着抱起逐渐失去体温的珍宝,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小猫沾满药粉的嘴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破碎而绝望,在风雨声中显得如此渺小。积水倒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与怀中渐渐冰冷的小身体形成刺眼而残酷的对比。她发疯似的冲向宠物医院,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可她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路上,她紧紧抱着珍宝,仿佛只要抱得够紧,就能留住它即将消逝的生命。然而,当医生无奈地摇头时,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三天后,铅云低垂,仿佛要压垮整个大地。林夏神情恍惚地在河边寻找着什么,眼神空洞而迷茫。终于,她发现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静静地躺在草丛边。她缓缓走过去,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珍宝的三色毛发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左爪缠着半截毛线——那是她织毛衣时掉落的线头,曾经,珍宝还调皮地用爪子抓着这根线头玩耍。小猫嘴角还沾着冻干碎屑,像是在等她回来喂最后一口,可它却再也等不到了。
林夏缓缓跪在冰冷的泥水里,膝盖陷入泥中,指甲缝里嵌满了湿泥。她颤抖着双手,轻轻解开缠在它脖颈的布条,那是她亲手织的毛衣碎片,如今却成了最刺痛她心的存在。她把珍宝的铃铛系在自己手腕上,每走一步,铃铛便会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仿佛珍宝还在身边,可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夏抱着珍宝的尸体回到那间昏暗的出租屋,屋里的每个角落都留存着珍宝的气息。她轻轻将珍宝放在床上,开始仔细地为它梳理毛发,试图将那些泥土和污渍清理干净,仿佛这样就能让珍宝恢复往日的模样。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泪水不停地滴落在珍宝的身上,可珍宝却再也不会像往常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突然,林夏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上,那是她为珍宝准备的“百宝箱”,里面装满了珍宝的小物件:第一次给它买的小铃铛、它最喜欢的毛线球、生病时吃剩下的半粒药……她颤抖着打开盒子,一样一样地拿出这些东西,放在珍宝的身边。当她拿起那个小铃铛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们相遇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她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为珍宝买了这个铃铛。当时,珍宝兴奋地围着她转圈圈,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着它欢快的叫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而如今,铃铛的声音依旧清脆,可珍宝却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林夏紧紧握着铃铛,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珍宝的心跳。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那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她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林夏静静地坐在床边,抱着珍宝的尸体,仿佛时间已经停止。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她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看着那些曾经和珍宝一起拍的照片和视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她开始疯狂地删除这些照片和视频,每点击一次删除键,就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划一刀。她无法忍受看着这些美好的回忆,因为每一个画面都在提醒着她,珍宝已经不在了。可即便如此,她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画面,心中的痛苦如汹涌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理智。
在删除最后一段视频时,她停住了手。那是珍宝第一次生病时,她录下的视频。视频里,珍宝虚弱地躺在她的怀里,她轻声安慰着它,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而珍宝则用它那虚弱的小眼神看着她,仿佛在告诉她:“我会好起来的,妈妈。”
林夏看着这段视频,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她知道,这一次,她真的失去了珍宝,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和希望的小生命,永远地离开了她。
火堆在梧桐树下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像恶魔的舌头,舔舐着一切。林夏把珍宝的骨头一根根放进铁盒,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珍宝只是睡着了,她怕惊醒它。用染血的毛衣细细包裹,火焰无情地舔舐着织进发丝的针脚,将羽毛烧成卷曲的黑灰。她就那样呆呆地盯着跳动的火苗,眼神空洞,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珍宝第一次蹭她手心时的温度,想起它追着毛线团打转的模样,想起它用爪子拍落药瓶的瞬间……手机备忘录里关于珍宝的记录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夜,但她又写下新的句子:“珍宝教会我,疼痛不是终点。”字迹歪歪扭扭,满是泪痕。
黎明时分,晨光熹微,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林夏静静地站在宠物医院的玻璃橱窗前,眼神呆滞地看着里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的猫毛,那是珍宝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三只幼猫在笼子里打闹嬉戏,最小那只眼睛上有块橘色斑,像极了珍宝的金瞳。她咬着嘴唇,犹豫了整整十分钟,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直到小猫隔着玻璃伸出粉爪,仿佛在召唤她,她才颤抖着推开玻璃门。
当银铃铛系在新猫窝旁响起时,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刺痛了她的心。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坚定地打下:“伤口里也能长出春天。”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轻声祝福。晨光中,小猫们追逐着毛线团,在她脚边滚成毛茸茸的彩球,而她手腕上的铃铛,随着每一次心跳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永不消逝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