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书是一名模特。
最初的时候，什么样的活儿都接。
裸照，自然是避免不了的。露露这，露露那，能露的露，不能露的也露，给摄影师拍。咔咔咔，闪啊闪。碰上女摄影师还好。要是碰到男的，那样的羞涩。又何止是涩，应该是耻吧。只是后来，竟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这天，她化好妆，坐在镜子前抽烟。一缕一缕地烟，从指缝间飘走。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烟的味道。昨晚刚清理的烟缸，现在里面又有了四五根烟头。
文彬推门进来了。他已经为玛书拍过很多次照。
一开始是免费的，因为她没名气。后来她小有名气了，就变成他付钱给玛书才能给她拍照了。当然，付费也是他自愿的。也是两人的原则：再亲的关系，钱还是一码归一码。
玛书长的美，红唇白肤，小巧笔挺的鼻子，鹅蛋脸。笑起来眼睛还是弯弯的。身板瘦高也不驮。一对锁骨，一副窄肩，夏天穿红裙子格外好看。胸部的挺拔恰到好处，
文彬进来后说：玛书，我们准备准备就开始吧。
玛书看起来不急，耐心的把烟抽完。纤细的手指，染着血红色的指甲。发了愣，烟灰落到了腿上。又回过神来，用手指轻轻的拍了拍，便站起身来。袅袅地走到文彬面前。脱去了外套。坐在他身后的床上，两腿跷了起来。
文彬手里的烟也没灭。开口说：玛书。我们是不是……
嗯？玛书抬头看他。
是不是该为日后做做打算。
玛书听了，沉默了一会才说：要有什么打算。
顿了顿又说：有一天过一天呗。
玛书的语气是无所谓的。
我以后也许会开摄影工作室。可你呢？
你不能永远靠这张脸吃饭吧。
先挣钱，挣够再说。
玛书脸上的神情骄傲地那么不可一世。末了，又说：
大不了到时抱着钱一起死。
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就那么弥漫在这屋子里。
看到文彬又变得沉默，玛书轻轻站了起来，从他的后面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想那么多做什么，最起码现在，我还是能够凭这张脸吃饭的，不是吗？
文彬的身体被玛书环的酥了起来，终于转过身来。
接下来，做爱。工作。
拍出的片子交给了商家，他们啧啧夸好。
文彬每天客片不断，常常还需要去外地拍摄。算旅行，也算工作。一个月里，除了为自己拍照的那几次，玛书很少能见到他。
她自己也有很多活儿要接。况且，他们的关系也未曾公开过。玛书倒不是离不开他，只是觉得寂寞。从小到大，她一个人过够了。不知为何，长大后，越独立，越坚强，越渴望一个怀抱。可自己又是这样的工作性质，拍过那样的照片，还能指望依靠哪个正经的男人呢？文彬不同，天生浪子一个，对谁都好，又对谁都不留恋。自由摄影师的工作，早年落魄，如今渐渐好了起来。但来来往往穿梭于不同女人中，一直是他从头至尾的长项。
玛书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因为他们彼此相依为命过。
那段有情饮水饱，看起来苦哈哈又穷开心的日子，不知文彬怎么想。总之，玛书是忘不掉的。
玛书忘不掉的，还有他对她点点滴滴的好，在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
其实，上天也算是眷顾玛书了。纵然是从小母亲离家出走，父亲酗酒而死，可上天给了她一副那么好看的面孔，还给了她那么美的嗓子。不至于饿着，不至于憋屈。终究是有东西令自己骄傲的，它们能一直撑着自己。哪怕在另外很多方面，都自卑到了骨子里。但骨子里的那点自卑只要自己不说，别人谁又知道呢。迷恋她皮囊的人，都惯着她的骄傲和任性。和不来的人，特别是女人，明里暗里的风凉话，她早已学会左右耳打发，抽只烟，笑一笑，就过去了。表面还是能姐妹互道的。有时，也是工作需要，接那些商业片子，她太需要人脉了。
但早些年，也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玛书在酒吧唱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点名要她陪。她忍着，陪他喝了几杯。深夜，他竟非要领她走。老板不在，她急了，让酒吧的人打电话求助，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也跟没听到似的，继续有一杯没一杯地调着酒。
玛书那会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最近每晚都来。所以，一切都是串通好了的吧。
她心里气，气得猛咬他一口，然后挣脱那男人的胳膊，冲出了酒吧。脱了高跟的鞋，跑的那么快，没有人追上来。他们怕是也懒得追吧。再怎么喜欢，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走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别浪费人力精力，弄进看守所得不偿失才好。
只是这寒夜，再加上没拿结到手的工资，让她边跑脸上边挂着泪。
到了巷子口，越走越害怕，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后面的那个脚步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会是谁呢？不可能是酒吧的那个老头吧。要是他，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她脚步停下，他也停下。她走，他也走。离得不远。她猛地转身，一眼看见他。离自己三五步远，有胡子，略长的头发，但眼睛深邃，瘦削个高。肩上还背着个很大的背包。就那么专注地望着她，没有不安，也没有慌张。
好像，也没有恶意。
她的委屈不知为何就那样地爆发了，开始耍起了赖皮。
蹲在地上便哭，边哭边嚎着的是：求求你，别跟着我了。我什么也没有，求求你。我就这条贱命了，要，你就拿去。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家里什么也没有……
呜咽声就那么响彻了整个黑暗的巷子。冬天的寒风还在呼呼地刮。
他缓慢地，坚定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轻地拥住她，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他说：我什么也不要。
他说：我就是觉得你的容貌，是我想要的。
他说：我就是想给你拍张照片而已。
他边说边把他的背包打开给她看，看起来，像一个专业的摄影师之类的人。就算是混混，这格调，也是高的。
他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哭泣声就渐渐小了下来。
他一句一句地说，竟然让她一句一句地信了。
实际上是，她觉得自己反正也已经一无所有了。被骗就骗吧。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再加上，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还算好听。
他领她回他的住处。他的住处，像一个废弃的仓库，空旷而荒凉。里面堆满了拍摄用的道具，但摆放凌乱无比。很多的衣服，清一色黑白灰。墙上贴的，是满墙满墙的照片。大多是女人，也有风景，也有街道，也有孩子。照片与衣服不一样。黑白的多，彩色的也多。
他看到她有一点惊讶的眼神，边摆弄着自己的器材边说：有的是我拍的，有的是我喜欢的摄影大师的作品。
弄好了手中的东西，就转过身对她说，把衣服脱了吧。
她准备就绪，出现在他面前。
他觉得不可思议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身体的美跟她的那张脸比起来，丝毫不逊色。反而更加具有诱惑力。从上至下的肤色，玲珑而剔透，也许是象牙融入了牛奶。身体的比例完美。圆润纤细的小腿，腰部与臀部的弧线像被艺术家雕刻出来又上了釉似的。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而显得窘迫的脸，说：这是艺术。
她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艺术，她就信了。
他便开始为她拍照，一张又一张。他教给她模特应该掌握的那种姿势和表情。怎样捋发，怎样凝神，怎样回眸。笑容怎样灿烂，怎样妩媚，怎样温柔，怎样乖顺。何时像男人一样帅气，何时像成熟女人一样落寞，何时又像孩子一样天真。
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
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文彬坚持不懈地用玛书的照片去为自己宣传，拿到其他老师那里想要获得什么评价，给网上的店铺看，开自己的网站，参加一些摄影比赛等等。
玛书没有工作，成天待在文彬的屋子里，不出门。只看书，看碟，看自己的照片，看杂志上别的模特的照片，抽烟，等他回家。
文彬通常很晚才回来。回到家时，手里总是提着一些吃的。她从不做饭。他给她带的饭，她吃的也并不多，好像是个不会感到饥饿的人。靠抽烟，就能维持生存。文彬会逼她把饭吃完。他会声声念叨她的身体。他是担心自己的，玛书时常这么想。
后来渐渐地，开始有商家接受文彬的拍照风格，邀请他拍一些服装照。而玛书的容貌，也在网上悄悄地走红。她终于正式成为一名职业模特，开始接受各种约拍，这样便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稳定之后，她开始帮文彬一起还掉之前欠下的债。
也是自己欠他的债。
模特这个身份加在自己身上那一年，玛书才二十二岁。文彬三十岁。
文彬去西藏的旅拍终于结束了。回来之后，他发微信对玛书说，玛书，我回来了。
玛书回复他：回了啊那一起吃个饭吧
文彬说：嗯，那晚上在SIX见面吧。
SIX是他们一帮圈内朋友常去聚会的一个酒吧。到了那，玛书才发现，跟她见面的，不只文彬一个人。他身旁的那个女人，她没见过。但她美而与众不同。玛书怎么看，都觉得她不那么像汉族人。
啊，对。藏族。难道是藏族姑娘吗？玛书一时间，跟文彬重聚的快乐心情全部消失了。只一个人从吧台拿了酒，又点了烟。把玩着酒杯。
文彬问：你怎么了？
玛书笑了，摇摇头。半晌，又说：这位是……给我介绍下呗?
那个女人主动伸出了手，说：玛书，你好，我叫多吉本玛，你也可以叫我小多。我是文彬的女朋友。
她这样介绍自己，文彬并不做声。也就是说，他认可她说的话。
玛书，我的名字跟你都有一个玛字呢。
玛书听着她那还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看到了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一时间，自己的眼神，更暗淡了一些。
心中想的是：她没有错吧，错的是自己。
心里这么想，表面仍能做到谈笑风生。让小多把自己当姐姐看，并小心警告着小多：文彬对女人，手段高明着呢。叫她要小心看着他才好。
在这个圈子混久了，玛书越来越像那种精明而世故的女人。
小多笑着，说，姐姐我知道了。声音特别的亲切。
小多长的不像是那种典型的藏族人，更没有所谓的高原红。皮肤虽然谈不上白皙，但看起来健康活泼，仿佛是高原上的公主。她是文彬新一个准备重点打造的模特。虽然，玛书不明白的是，当他的模特就当好了，工作伙伴而已。而他，为什么一定要与她建立这种亲密关系呢。而且这次，居然还不再遮掩，这么大大方方的介绍给别人。
只是纵使玛书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惑和不开心，她表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文彬自然也以为，自己这些年来这样那样的行为，对她又有什么伤害？
这天，小多跑来找她。
玛书放下手中的杂志，收起平时的冷淡，尽量亲切地问她：有事吗？
小多笑地灿烂，说：姐姐，你跟我说说，文彬的感情史好吗？
不然我总不踏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太糟糕了。
姐姐，我知道你跟文彬哥感情不错，他在我面前总提起你。所以，你就跟我说说吧。小多求你了。
玛书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明眸皓齿，简单干净。文彬愿意安定下来，也是因为她身上这样特殊的气味吧。
玛书说：小多，你不要乱想了。文彬他对你，跟对别人都不一样。真的，你相信姐姐吗？
小多看着玛书，使劲点点头，笑容那么灿烂。
这年年底，文彬双喜临门：心工作室开张，和结婚。
玛书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送给他们，但自己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她觉得国内太冷，去了东南亚旅游。大年三十都是独自一人在外看cctv的春晚和国内的烟花。小多觉得可惜，文彬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她自由惯了。心意到了就行了。
文彬安定下来这一年，玛书二十九岁，文彬三十七岁。
小多二十二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