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男人沙哑的嗓音划破沉寂的房间。一阵风吹过,梳妆台上的头饰相互碰撞发出稀碎的杂声,头饰有些旧了,它们再也没有当初的神采,和这个女人的眼睛一样从冉冉生辉到黯淡无光。风接着吹过女人脸颊的一缕细发,拂过这张还算年轻的面容。
“难道我应该说没关系吗?”女人冷笑着毫不客气的说。可是她在心里却丝毫没有怪罪他的力气。她把头发顺到耳后,伸出手碰了碰那些头饰。男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她在房间里暗自伤神,晚霞的光打到窗帘上,窗帘为女人披上了落寞的外衣,不知不觉还洒落了一地斑斑点点。
夜来临了,窗外的夏虫吱吱的鸣叫着。女人醒了,她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留下来,她叹了口气,启封了一段亘古弥新的回忆——时空拉回到三年前,那时她还只是城里一名没有存在感的青衣,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画眼睛,描眉毛,自己编头发,选衣服,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就要去京城表演了,一天下来那么多场,回到家她的脖子经常被头饰压的青一块紫一块,喉咙干的直冒烟,每天戏服都不脱也是家常便饭
而他是京城人们风雨无阻也要看到的角儿,他的形象好比于京城的脸,常常着一青衣,胭脂粉黛亦遮挡不了男人清秀的脸庞,来去如一阵风,特别是有微风吹过他的戏服,好似剧台上的神仙!
如若俊美则招人喜,招人喜则名声盛名,名声盛名则不可多求。他一般不上台,所以人们只隔天半月才能瞧上他一次,等到他登台的日子,距离剧台一米半的墙面鼓就咚咚咚的响起来,这算是预热,底下的观众没等见到人儿就一片躁动。等到他出来时,就好像山间清凉的风,把人们燥热的心给沁凉了。随着他在台上站稳,人们仿佛也被定住了,眼睛盯着他的面庞无法再离去半分。等他开唱时,嗓音可用四个字来形容:刚、劲、宽、亮。声音清脆但并不柔媚,很刚健但又不粗野。扇子的张张合合都在推进剧情发展到高潮,等到戏剧完结人们还意犹未尽,嘴里咂摸两下,品味着男子特有的风度。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女人像平日一样赶戏台化妆,她老师叫住了她,说有一个人要来咱们这和我们一起唱戏。女人嘴里满嘴应着随即画好了最后一笔眼线。她不知道,余生都会因为这个人的到来颠覆了一切。
太阳可真大,毒辣辣的晒着大地,照在花格板的窗户上,微微刺这女人的眼睛,她一只手挡住阳光,透过阳光可以清晰的看到女人的手上的血管,似乎轻轻跳动。她把脸朝向镜子,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不经意的,她在镜子右下角看到了一角青色的衣服,随即转过头,太阳正照着这个男人的脸庞,他太耀眼了,她快睁不开眼睛了!
片刻,她才看清楚男人的脸,眉目清秀,鼻子挺拔,不大的眼睛透露出常人没有的光芒。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人?”她轻声问道。“正是。”他轻声应道,双手不经意间摆像身后。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的入迷,女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竟出了神。在三年后,女人仍然记得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她们明明一般大,可是男人却有着少年般的稚气,可是你再看向他时却感觉到他有着普通男性没有的魅力。她常年在唱戏,不论是看官也好,还是同行也罢,都没有身边这个男人的眼睛明亮,没有他手掌的厚实感,没有他身上仅有的香气。一种罕见树木的檀木香,一种海风吹来的沁凉感,一种让人痴醉的味道。
“啊,您来了,这位是我们戏台唱的最好的姑娘了,以后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以后也会经常合作的。”老师亲切的说。女人回过神来,急忙鞠躬做礼。
终于到了开场的日子,人们已经挤满了戏台,这次的人比之前光看男人的还要多,人们一个个挣着大眼,你推我赶的涌向戏台。那天上的太阳倒是昏昏欲睡,不肯睁开眼睛散打光芒。比平日里少了很多燥热,树上的知了卯足劲的叫个不停,为即将登场的人儿做出响亮的脆鸣。
他们出来了,女人一袭白衣,头上的线戴子有节奏的随着女人的声音摇动,男生的衣服是深青色,比平日里更多了稳重。他们要演的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名剧——《苏小妹》。
女人和男人的眼睛仿佛眉目传情,女人眼里如一潭湖水,皎洁明亮,那股苏小妹身上的灵气和才气全都淋淋尽致,尽显千古流传之经典。男人与他举暗齐眉,与苏小妹的对联对的天衣无缝,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一场戏终于落幕,观众们眼神都迷离了,太阳也偷偷的坠向海平线,夕阳照着剧台,一种暖意烘烘的氛围,一场惹心痴醉的戏曲。
自那日以后,女人名声大震,从此成为了男人的拍档组合,他们总会被老师安排一起练台词,一起唱戏,一起登场。
日子像流水一样,缓缓的,不急不躁的流着,剧场里偶尔传来一男一女的笑声,瓦檐上会有一只肥猫,当太阳打在红瓦上时,猫就站起来伸个懒腰,弓着身子舒服得哼哼。
秋天来了,这点人们早就发觉到了,没有了夏天的一丝毒热,转而代替的是秋天的给人的舒爽。秋雨随着秋风纷纷扬扬的佛向大地,路边的行人似乎感受到秋风的寒意,将手伸进粽褐色的风衣。男人难得的好兴致,要出去散散步,他换了双皮鞋,不紧不慢的关好门。女人在楼梯间看到了男人出门,于是叫住他问道:“你要出门吗?”男人微笑着看向天空,低下头说:“对啊,秋天到了,天地间显得既开阔又明静,我也想出去看看了,长期闷在屋里兴许无聊些。一直以来是人们在台下打量我,我或许应该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他们都相识一年多了,从来没见过男人和他说过这么多话,女人很高兴,于是也要进屋撑把伞与他同行。男人叫住她,唤到:“不必不必,雨小着呢。” 女人默许,二人就一路溜达到不远处的公园。虽然两人没说几句话,可是气氛很自然。女人从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心上人,但是也不好过问,于是藏在心里生根发芽。她在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喜欢上了他,他喜欢他穿戏服唱戏的样子,喜欢在楼梯口看他上楼进门的样子,喜欢他与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微笑得样子,更喜欢刚刚他对他说那么多话认真的样子。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青砖搭建的拱桥上面,因为小雨,所以拱桥上的青苔绿油油的发亮,女人在男人的右后方跟着,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左脸更好看一些,在他身后是想看他而不易察觉,她一心在男人身上,连步调都与男人一致,一不小心竟被绿苔给划了一下,男生赶忙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下坠的腰。男人的手掌很厚实,给了女人从未体会到的安全感,力度却不大不小,不会因为力度太大而造成的尴尬。
女人虽然不是正值芳华的姑娘,但这样一搂还是脸色发烫,她把脸赶忙侧向一边,整理好帽子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男人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她说:“地上的青苔滑的很,看路才行。”
这样友善的提醒,女人脸更烫了,她害怕是不是男人感觉的自己眼睛一直盯着他后背的缘故。刚刚绵绵的小雨这时候好像失去了控制,一大滴一大滴的砸在身上,他们都后悔没有拿把伞,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过青苔密布的拱桥,往前面金色的树林里跑去。
树林里空气好像被净化一般,一呼一吸都让人舒爽,掉落下来的黄叶被秋风刮的在地上打转,一片不听话的叶子正好落在男人的头发上,男人并没有察觉到。女人觉得暗自好笑,想帮他拿下来,可是男人一米九的身高对他来说太不容易了,她就用竹笋一般的手指戳了戳男人的后背,说:“你头发上有片叶子哦!”男人说:“没有关系,它总会自己掉下来的。”
半刻,男人和女人已经淋得满身都湿透了,竟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小酒馆,小酒馆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门匾上面刻的字也已经看不清楚了,白布料被风吹得四处乱刮,上面印了太多的泥点。往里面瞧,可以看出里面的光线并不怎么好。
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赶忙跑到门前,用手推开门,里面确实是有人的,几张凳子歪倒在地上,桌子也黑的发亮。那人见来了人,问:“躲雨的吧?”男人称是。那人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说:“你们干脆将就一晚上吧,雨这么大还不知道啥时候停嘞!”女人很感激,立马道谢。
他们吃了点东西,一看天色不亮,就准备歇息了,那人端了两碗酒,道:“睡前喝口酒吧,睡的踏实!”女人刚想推脱,见男人一次干了,就些许有些为难,男人见状就把她那碗也干了。
那人给两人安排好房间就安排他们歇息去。外面的纺织娘吱吱叫个不停,天空黑的可怕,好像要吞噬这个世界。女人关好了自己房间的门,门吱吱嘎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窗外有一只不知何故而惊叫的乌鸦,房间内是男人和女人一重一轻的呼吸声相交错杂。掌柜蹑手蹑脚的穿好鞋,弓着腰像女人房间里走去。他轻推开了门,可还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女人的呼吸声变得不均匀,似乎是有所察觉。男人揭开女人的被子,爬到了女人的身体上,女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似乎要把她压断,接着她哭,她嚎叫,她还是无法摆脱那压在身上的重量。黑夜里,一双野狼般的眼睛在如饥似渴,一双绝望的眼睛在黑夜里悄然闭上……
太阳升起来了,男人在外屋等着女人醒来,他已经用过早餐。女人终于推开了门,她显然脸颊还有哭过的泪痕。她朝饭桌看去,发现男人已经用过早餐,一刹那男人和女人四目相对。男人明显察觉到女人的不对劲。就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女人没有看他,向门外走去。她对他恨恨的,她恨他为什么半夜听不到她的呼救声,为什么不醒来阻止那个人的罪行。她一夜没睡,那个人完事后就离开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应该是怕男人知道后找他算账吧。
从小酒馆出来后男人一直很关心女人,视线一直没离开他,但是他也做梦也猜不到女人会出那样的事。
又一个季节的轮回。这个冬天出奇的寒冷,人们都足不出户,家家大门紧闭,不想让寒风透过门缝溜进来。自从那天在小酒馆回来以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也就无疾而终。男人偶尔会往楼下瞧瞧,每次都是一扇禁闭的门首入眼帘。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他至少猜到女人应该是狠他的。
女人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肚子微鼓,头发随意的扎着,掉下来的头发无意间修饰了女人消瘦的脸廓,她本来就瘦,现在肚子一大,经常恶心反胃,胃口就更小了。现在正好是冬季,是戏台的淡季,大家都忙着在家休息。所以她正好可以安心养胎。她常常倚在床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的却是他。她其实早就已经不怪他了,这也跟他没有关系。怪就怪在他睡觉太死了吧!那夜她犀利的叫声划破了天机,却终将没把他喊醒,她带着绝望闭上眼睛。每个清晨醒来都会有昨晚哭过的泪痕。
外面突然有了敲门声,她很惊奇,几个月以来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她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的竟然是他!她来不及睁大眼睛打量他,就被男人拉着手到了屋里。
他望着女人,女人局促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男人把她的手挪开,发现了她微鼓的肚子。
他捂着脸哭了,扑通酒跪在了她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记得自己喝的不多,可是喝了之后就睡过去了,醒来还头昏脑胀的!对不起,我不是人!”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真傻,他居然以为是自己干的!他居然还不知道是那个滚蛋给他碗里下的药!她哭了。抱着男人,多少次她梦寐以求投入他的怀抱,终于在这一天他们依偎在一起,互相靠在一起。
她笑着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恨你。
”她不想告诉他真相,既然他这么想了,就如他所想吧!甚至她也想欺骗自己,那天晚上对自己做那种事情的就是他!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她不想告诉男人真相,可是她才是最大的受伤者,她暗暗想着。
她忽然看着男人的眼睛说:“娶我吧!”男人愣住了,他一言不发,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一夜之前男人就白了许多头发,他不喜欢她,更谈不上爱她。他只把她当做一个朋友。在他心里,永远有一个只属于另一个女孩的位置。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孩,他不会唱戏,不会名声大震,也不会遇到他还不起的女人。可是事已至此,他不能说半句怨言。他在屋里发着呆,以前少年的开朗消逝的无影无踪。他现在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春天到了,路边的迎春花都在竞相开放,迎接着两位新人的婚礼。女人身穿洁白的婚纱,男人的西装在春光里闪耀着光芒,随着欧式的音乐声的落幕,两位新人的婚礼终于举行完毕。
结婚后的日子,男人对女人很温柔,在外人看来,女人真的嫁了个好老公,唱的一出好戏,还仪表堂堂。可是面对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女人看到他对自己那么好,马上就想到他一定是在还债。她后悔当初欺骗了他,他现在不快乐,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一年之后,女人的女儿终于会走路,也会牙牙学语的说话。她听到女儿用稚嫩的声音叫她妈妈时,她简直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声音,这也许是老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吧!她在春光里看着眼前的女儿微微的笑。
奇怪的是,女儿并不怎么和她爸爸亲近,她爸爸每天对小家伙甜言蜜语,这小家伙就是不喜欢爸爸。女人有些担心,她心想:“难道真的跟不是亲生的有关?”又暗自好笑。
又到了上台的日子,女人在梳妆室,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一男一女激动的谈话声。
她慢慢的向那个声音走去,心里越发的不安,她背靠着墙,与那个声音只有一墙之隔,但耳朵已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扶着腰,只听见女人些许沙哑的声音和那个熟悉的男声说着从未对她说过的话“我还爱你”,“我还爱你”如千斤重的锤子往女人心口一砸,便倒地昏了过去……
树枝上吱吱嘎嘎的乌鸦声把她吵醒,她喃喃道:“哪里来的乌鸦啊?”一只手忽的握住她,说:“哪是乌鸦啊,分明是几只麻雀!”女人艰难的冲他笑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男人叹了口气,正要走,女人使出力气喊到:“等一下!”
他们俩坐在院子外,她微笑着听男人讲着那些她从未敢问出口的往事,之前那个和男人谈话的女人是男人心口的白月光,他们在男方的小城镇里一起长大,可那女孩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不愿对她动心,更不敢对她承诺,所以男孩一心想着与女孩在一起的方法。或许是天意如此,一天落幕时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老人眯着眼叫住了他,这个老人的虽然老了,可是眼神依然毒辣,从此男孩不怕吃苦,再苦再累都扛了过去,成为大名鼎鼎的角儿,在台上享受着鼓舞的时候,总是能想起师傅说的那句:“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每当想起往日的苦,嘴角的浅笑随风而逝。他从不嫌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台上的自己总有一位纯净的大眼睛的姑娘在看着……
可是她还是应父母之求,嫁了人,只听说嫁到了北方,他便动身去了北方,可是这么多年都不曾遇见她。
直到一次登场唱他俩儿时最喜欢的戏时,他似乎感觉到台下有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强忍着表演完,登时就满脸泪水,只可惜每个人都有了所属之人,就算你我离着只有一米远,可那条鸿沟早已远过万水千山……
男人沙哑的对女人讲“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女人走进屋里。
对不起。”男人沙哑的嗓音划破沉寂的房间。一阵风吹过,梳妆台上的头饰相互碰撞发出稀碎的杂声,头饰有些旧了,它们再也没有当初的神采,和这个女人的眼睛一样从冉冉生辉到黯淡无光。风接着吹过女人脸颊的一缕细发,拂过这张还算年轻的面容。
“难道我应该说没关系吗?”女人冷笑着毫不客气的说。可是她在心里却丝毫没有怪罪他的力气。她把头发顺到耳后,伸出手碰了碰那些头饰。男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她在房间里暗自伤神,晚霞的光打到窗帘上,窗帘为女人披上了落寞的外衣,不知不觉还洒落了一地斑斑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