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舌尖上的菜园
菜园的丰收,其实会从春初一直延续到秋末。我已不记得它们被摘下来的准确时节,却依旧记得它们被加工成各种食物后的味道。我想,这是作为一个“吃货”必该有的天赋。
黄豆本该是秋后的产物,但那时小叔开了一家豆腐坊,用往年收获的豆子,依旧可以不受季节的约束提供醇香滚烫的豆浆和热腾腾的豆腐。
前院磨坊里的小石磨把加水泡开的豆子磨成“豆浆”,放到厨房的大锅里煮到沸腾,过滤掉豆渣,经过卤水神奇的点化,最后变成木方格里一整块白嫩嫩的豆腐。
这其中有我的功劳。年幼的我会在奶奶转动小磨的时候,用小勺把黄豆倒入磨盘的小孔里。这需要极大的默契,既要保证黄豆不多不少没入磨孔,又要避免被石磨的摇杆打到。奶奶说,从小就数我最机灵,和她配合的最好。
煮好的豆浆,奶奶先给我来一碗,菜园土地种出的黄豆带来最醇厚的豆香,那是此生走遍多个远方都再也喝不到的味道。除此外,奶奶还会做出豆腐脑和热豆腐给我吃,一颗黄豆,衍变出诸多的美味,温暖了老屋里所有的人。
菜园里的南瓜、胡萝卜、土豆、红薯和玉米,拿来一锅蒸熟,很受大家欢迎。秋天的南瓜,外皮橙黄,切开蒸熟后软糯厚甜,本地人称这种口感叫“面”。“面”,还可以用来形容同样淀粉含量十足的土豆和红薯,只不过“面”的程度不同。胡萝卜蒸熟后分子特质发生转化,粗纤维被破坏,变得柔软甜香,完全不同于它生吃时的坚硬脆爽,老人小孩最是爱吃。
菜园里,种的最多的就是白菜。夏天时一颗一颗翠绿挺拔,惹得青虫蚂蚱直往上扑。到了秋末,白菜的叶子开始发白泛黄,爷爷就会召集全家人把白菜和萝卜等全都搬进菜窖里。这是一整个冬天的储菜,一家人要靠这几百斤的白菜和萝卜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季。菜窖还会储备一些苹果和梨子,缺氧的环境,会让储藏于其中的瓜果蔬菜减慢转化和腐败的速度,让我们在寒冷贫瘠的冬季还能吃到相对新鲜的蔬菜和瓜果。
下菜窖时很有讲究。要打开窖盖放一会气,还要在玻璃瓶里点一支蜡烛用绳子放入菜窖,如果没有熄灭,才可以下窖。长大后想起这个画面,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起看《鬼吹灯》的感觉。
地里剩下的白菜,奶奶会在冬天到来时,将它们腌制成酸菜。一米多高的大瓦缸,用开水烫洗干净,在太阳下晒上几天,就可以准备腌制酸菜了。白菜整棵去除外层不好的叶子,剖成两半,一层一层顺着缸底码放。每铺一层,就撒上一层青盐(一种粗制岩盐)和干辣椒,整个瓦缸铺满后,再将煮沸冷却的水倒入缸中。最后,在白菜上面压上一块沉重的大青石,盖上盖子。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时间了。
时间和温度的把控至关重要。腌制过早,外界温度过高,白菜酸化过快,寒冬还未来临前,一缸酸菜就已酸败无法食用。腌制过晚,寒冬已至,白菜尚未完全酸化,吃起来酸菜就是半生不熟的。
奶奶总会根据天气,在最适宜的时候,腌制出恰到好处的酸菜。适宜的温度使得白菜进一步酸化释放出氨基酸和多肽,盐份化合物析出白菜的水分,盐分和辣味素趁机进入白菜细胞内与之发生置换。就这样,隆冬时节到来时,低温将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酸菜鲜香紧紧锁在白菜的每一个细胞内。奶奶在这个时期,会谨慎的查看瓦缸内酸菜的发酵情况,直到一天,奶奶拿起酸菜的叶梗,在阳光下透过半透明的光,一缸酸菜终于圆满。
开缸的这一天,是全家人的仪式感。整盆的酸菜被端上桌来,切成二指宽,全家人就着咸辣鲜香的酸菜,比平时要多吃一倍的饭菜。
一家人,就在老屋的煤油灯下,在清脆美味的酸菜咀嚼声中,在豆腐清白的滋味中,温暖了每个寒冷的冬季。这样的味道,这样的温暖,鼓励和扶持着家族每一个人,一直向着更美好的未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