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林文在金汇村出生了,这一天,天空开始刮起了大风,将堆放在旁屋的秸秆吹得七零八落,黑色开始遍布天空,雨点在随后的两个小时里从未停过,林文的父母开始抢救起了过冬的柴火,片刻之后,天空放晴,被遗忘在房间里的林文逐渐被人想起,他从那时候就开始看见了灰色,却并不知道,那成了他从此以后生命中唯一的颜色……灰色。
林文三岁的时候,爸爸教他熟读,没过几分钟他就可以背诵了,爸爸逢人便说,我娃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村里人也笑着打趣他,从此爸爸回到家里,再没有别的其他活动了,抱着林文在堂屋的板凳上,开始讲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后来林文回忆说,他最喜欢的是爸爸给他讲的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爸爸叫林正诗,是村里希望小学的老师,他已经在村里教书二十几年了,妈妈每次下地干活,村里人都说林老师不来么,妈妈总是笑笑不说话,村里人不管老师,都喜欢叫爸爸林老师,因为村里许多的年轻小伙子都是爸爸带出来的,所以大家对爸爸都很尊敬,没当村子里有红白喜事,都是爸爸去帮忙主持操办。
林文从一开始上学就在爸爸任教的学校里,距离家里也就五百米左右,从家里走下山坡,在经过一条小河,在爬一段山坡,学校就建在对面的山坡上,林文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每天就看着山坡上飞扬的红旗,等待爸爸晚上回家吃饭,他曾一度以为,只要你在某个地方守候,希望等到的人就会回来,后来林文也开始在红旗下上学了,但是他和爸爸从不一起出门,每天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到达学校,那年冬天,村里要组织开始翻新木桥,他去学校就不能走桥上了,林文提着一个火盆独自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从路边窜出来一只小猫,他将火盆放在小路旁边的石头上,追逐小猫进入草丛中,当他从草丛中出来的时候,衣服上沾满了泥巴,放在路边的火盆也倾斜的倒在路边,火盆里的炭全部都已近熄灭。
要是和爸爸在一起走就好了,爸爸可以给我提着炭火,可以牵着我过河边的石步,爸爸每天都要早走半个小时,回到家里他开始闷闷不乐,妈妈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他可以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和他的爸爸一起嬉戏的样子,嘴角就会泛起微笑,他可以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就是一天,他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喜欢躲着自己。林文五岁的时候,心里的疑问像猫抓一样,一动年头,身体就奇痒无比,他跑到房间里问爸爸。
“爸爸,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爸爸说:“你要学会独行,你应该坚强?”
“什么是坚强?”
“相信爸爸,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林文还是想不明白,他用目前爸爸交给他的知识去理解,他往了一眼山下的稻谷草垛,风刮在稻草人的胸膛,有唰唰的声音传来,稻草人望着向他跑来的风,他开始招手,开始去拥抱风,可是他什么都抱不到,林文跑到田里,将一个一个稻草人全部弄倒,这天的下午,村子里的人看到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天地里,身边都是推翻的稻草垛,他心里想着,既然拥抱不到风,稻草人为什么一直张开怀抱了。村子里的人没去管他,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他在推倒稻草人的同时,田间已经没有风了,他要把所有的稻草人弄倒,一如他再也不会在屋旁边看着山坡对面的红旗,他再也不会等待着爸爸回家。
他回到家里,晚饭没有吃就睡着了,隐隐约约有人将自己抱到床上,这一页他睡得很香,他梦到他在一片很广阔的草坪上,那里的牛儿在吃草,小小的羊儿在小溪边喝水,他住在草坪的中心处,那里只有他们一家人,爸爸每天带着他放牛,坐在牛背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爬上屋顶,又从屋后掉了下去,妈妈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菜,饭菜都是他喜欢吃的,有土豆,有蛋汤,多么满足的一个场景,他心满意足。第二天醒来,他拉开被子的那一刻,被子没有变,屋子也没有变,他急忙跑了出去,房子还是在山坡上,周围也没有哪怕一块草坪。
他绝望了,他看向红旗飞扬的方向,这时他看到山坡下的稻草人恢复了原样,像站岗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它们还保持着拥抱的手势,他绝望了,稻草人的拥抱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开始觉得天空和大地都在开始旋转,自己距离天空越来越远,最后自己像一颗尘埃,变得了无生息,变得无影无踪,他能够看见别人,别人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眼前还残留着稻草人拥抱的景象,他好像看到了稻草人在嘲笑他,看到稻草人在对他说,没用的,你是不可能把我打倒的。人小时候够偏执的,只认死理,最听不得的就是道理。这时林文已经看不到其他的颜色了,正如他出生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了灰色,从他一出生他就开始知道,山那边的红旗开始一天一天的变成灰色,他看所有的东西都渐渐带上了灰色,他并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以为的世界就是这样,没有过多关注,更多关注的是红旗下的爸爸正在做什么,他很满足。
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眼睛里只有灰色了,他只用一只铅笔,在书本上谢谢画画,只要书本上带上鲜艳的颜色,他就完全看不见了,庆幸他拿到的是黑白版本的课本,直到有一天,他完全看不到其他颜色了,只有灰色还有视野里的黑白。妈妈发现这个状况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妈妈叫他去找东西,只要是有颜色的东西他全都看不见了,他只靠自己的印象用手去摸,为此打坏了家里的许多东西。妈妈问他才知道。
妈妈的名字很好听,叫做苏莹,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独自一人跟随奶奶长大,在18岁之前,她一直待在家里,她的奶奶能够叫她的就是缝缝补补,奶奶和她全依靠她做一点针线过活,知道18岁以后遇见了爸爸,那是爸爸还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总是能说出她听不懂但觉得很欣喜的话,他也为自己而感到欢呼雀跃,后来妈妈就跟了爸爸,外婆也被接来了家里,再之后外婆病倒了,那一次我看到从来不流泪的妈妈哭了很久很久,妈妈告诉我和爸爸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亲人了,这些都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只是当妈妈告诉我的时候,她的身旁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妈妈在金汇村待了十几年,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忙于农活,除了照顾我的时候,一辈子都扎根在了土里,妈妈还爱说脏话,这一度成为我的困扰,我知道他最喜欢吃的菜就是茶叶汤,这是外祖母喜欢的,妈妈每顿饭都离不开茶叶汤,她吃饭喜欢泡汤,剩下的一点汤她都要喝得一滴不剩,她不喜欢乱花钱,一分钱都只能用在刀刃上。
爸爸喜欢抽烟,妈妈总是不让他抽烟,很多次我看到爸爸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却从不埋怨妈妈一句话,爸爸给我说过,你妈妈是为我好,也是为这个家好,还要存钱给你上大学了。我不明白,是我小时候最不明白的一件事情。当我每次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爸爸总喜欢说你妈妈说,他牢牢的将妈妈的话记在了心理,也是在许多年后,我才明白,爸爸是把妈妈放在心里来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