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舸》| 蟑螂,五百万

文/马路

在京城这地界,提起六指刘,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起他来,没人不佩服,就算是在商战中被六指刘压着打的竞争对手,也不得不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孙子他娘的是个人物。”

六指刘本名刘小强,因为左手长了六根手指,被人取了“六指刘”这么一个绰号,对于这个绰号,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的神情,反而是很乐意的接受了,

有人用“六指刘”这绰号来取笑他时,他总是呵呵一笑。

“六指好啊,比常人多一手嘛。”

刘皇叔双耳垂肩,宽容仁厚,终有天下。朱元璋头生肉瘤,知人善用,安邦定国。和历史上那些天生容貌异于常人的能人一样,六指刘也表现出了他特有的天赋——经商,从十八岁脱离生产大队成为个体经商户开始,一直做到如今市值数十亿美元的环球集团的董事长,六指刘只花了二十多年。

对于商机,六指刘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八十年代初期可不比现在,个体经商户在当时被称作是“投机倒把分子”。干点小买卖,在当时以吃国家公粮为主流思想的社会里是不光彩的,但凡日子还能凑活过下去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去经商的,而六指刘恰恰与旁人相反,自己主动脱离了生产大队,干起了小买卖。当286年代来临时,他又只身跑到深圳倒腾电脑,这一来一去倒是给六指刘到腾出厚实的家底,90年代初,当政府为股票发行发愁,甚至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强制要求领导干部带头购买股票认股权证时,六指刘带着一麻袋从各地收集来的身份证购买了大量的股票,而这些股票在发行后的几天内就以极为可怕的速度疯长,让六指刘赚了个盆满钵满,而这些利润和六指刘之后购买的大片地皮共同构成了环球集团最坚固的基石。

除了对商机超乎寻常的洞察力,更让竞争对手感到绝望的是六指刘非人的耐力和生命力,六指刘就像是一只蟑螂,你觉得已经用拖鞋把它打死了,完了还踩上几脚,可是没过几天它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你面前,让人既头疼又无奈。

别看六指刘现在凤凤光光,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被人刘总刘总的叫着,巴结着。几十年前的他可真是太苦了。

早些年间,六指刘的父亲因为口角纠纷,一失手打死了人,被判了死刑。只留下了一间低矮潮湿的土房子,和手足无措的娘俩,便被拉倒刑场枪毙了。

父亲出殡的那天,娘哭得几近昏厥,六指刘那年只有六岁,他并不能理解这一切,但是看着母亲在哭,他也跟着哭。到底哭什么?他也不知道。

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不允许他再提父亲。更糟糕的是,原本因为嫌弃他有六根手指而不愿意让他加入游戏的玩伴们,这次连在一旁观看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只要六指刘一靠近,他们就冲六指刘扔石子,吐吐沫。更有几个坏孩子肆无忌惮的冲着他怪叫,骂他小怪物、杀人犯。运气不好时,六指刘甚至会被赏几个拳头。

六指刘每次被欺负后,就会一路哭着跑回家,然后静静的呆坐在床上,等着母亲收工回家,他静静地坐着,坐成一汪泛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坐成一座长满藤蔓的空城。

有好几次六指刘抵不住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的倦意,悄悄地睡去了。也有好几次,他从睡梦中惊醒,发觉母亲就坐在身旁,呜呜咽咽地抽泣着。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的闭上眼睛,装出熟睡的样子,时不时发出几声幸福的梦呓,似乎这样做可以稍稍减轻母亲的苦难,舒缓她紧皱的眉头。母亲太苦啦!

是啊,母亲太苦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十几年后,跪在母亲灵堂前的六指刘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已经太晚了。

每每谈到母亲,六指刘这样一个已到不惑之年的硬汉也会泣不成声,追悔不已。他说;“我这辈子,最失败最遗憾的就是没来得及好好地孝顺我那苦命的老娘,上帝让她降临人世间,似乎仅仅是为了让她承担丈夫和儿子的苦难,而不是分享儿子带给她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幸福和荣耀。”他顿了顿,接着说:“也许是母亲太苦了,苦到上帝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提前把她接到了天堂。”

如果说六指刘的童年除了如漫漫长夜般无法忍受的孤独和一大片自卑的阴影外,还剩下些许友情和关爱的话。那么这透过厚重的夜幕给予六指刘丝丝曙光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蟑螂。

白天母亲忙着做工,周围的孩子又不接受他作为玩伴,六指刘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屋子里,自己玩些捏泥巴的小游戏,或者是盯着门外的大柳树发呆。而这样沉闷的令人绝望的氛围最终被一只蟑螂打破。

小小强是一只特别的蟑螂,它与常见的褐色的蟑螂不同,它的头部是天蓝色,腹部是翠绿色的,并且和一般蟑螂昼伏夜出的习性不同,小小强喜欢白天活动,晚上休息。但是惊人的耐力却是和其他蟑螂没有什么两样。

小小强是刘小强给它起的名字,第一次见到小小强,刘小强就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和它的格格不入,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既然自己叫刘小强,那它就叫小小强好了。

或许是万物有灵,两个同样拥有六指的生物成了朋友,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小强收获了久违的友情,刘小强在柳树底下玩泥巴,小小强就在一旁静静地趴着。刘小强发呆时,小小强就在他的掌心轻轻地震动,小小强从来不会抛弃刘小强,刘小强跑到哪里,它就爬到那里,就连刘小强睡觉时,它也会爬到他的鞋旁边趴下。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直到有一天小小强突然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刘小强怎样寻找,也再无踪迹。就好像这只天蓝色的蟑螂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多年以后,刘小强成了刘总,成了商界大亨六指刘,追忆往事时,又想到了这只从他生命中悄悄溜走的蟑螂,心情再也难以平复,按了按桌上的响铃,叫来了秘书小王。

“马上给各大媒体致电,就说我要花五百万买一只蟑螂,头部是天蓝色的,腹部是翠绿色的,必须是昼伏夜出的习性,让他们务必放在网站最显眼的位置。”

“刘总,500万买只蟑螂。”

六指刘意味深长的望了望王秘书

“小王啊,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对不起刘总,我多嘴了。”年轻的王秘书急得满头是汗,直至见到六指刘微微点头后才如蒙大赦般逃出办公室。

消息传出后,网上炸了锅,有人为六指刘这样的大手笔叫好,有人惊讶于堂堂商业大亨竟然有这样的嗜好,更甚者,有所谓的专家学者跳出来科普,说什么绝不可能出现天蓝色的蟑螂,昼出夜伏更是违背蟑螂天性云云。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六指刘为什么要花500万买一只蟑螂?

而六指刘此刻正坐在书房里发呆,想着一个他始终没想明白的问题:究竟是上天将小小强放进他的生命轨迹里,还是上天将他刘小强放进了小小强的生命轨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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