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戌时三刻。
子悠因与薛涛商议要事，将考校慕容铮功课的时辰推后了些。孩子暂留在尚宫局，由永晔陪着学画简单的工笔。
永晔笔法精妙，见这孩子天资聪颖，便也格外上心，手把手带着他勾勒描摹。待一幅画学完，慕容铮正收拾笔砚，忽听脚步声近，转头见逐风领一队侍卫鱼贯而入，在隔壁讲堂端坐下来。
满堂武人个个腰背挺直，屏息凝神，正听台上先生讲授兵法。
慕容铮悄悄扒着窗缝向里张望，没留神被逐风从身后轻轻抱住。
“嘘——”逐风在他耳边低声道，“正在讲要紧处。”
“我也要进去……我也是侍卫。”孩子扭过头，用气声央求。
逐风笑了笑，声音压得极低：“你还小呢，里头讲的，你如今还听不明白。”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再等片刻，大人该寻你问功课了。”
慕容铮哪里肯听，身子一矮便要从逐风臂弯下溜过，像尾灵活的小鱼般朝讲堂窜去。逐风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捞回，宽厚的手掌轻轻按住他肩膀：
“听不听话？”
慕容铮挣了挣，忽然想起昨夜子悠的叮咛，扭动的身子渐渐安静下来。他不再硬闯，只扒着那扇窗缝，踮起脚尖朝里久久张望。
讲堂内兵法讲授正到精妙处，他听不甚懂，却仍扒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里间传来的只言片语，混着侍卫们整齐的坐姿，一同烙进他眼里。
永晔的眸光自窗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轻轻掠过，转而寻至文夕所在的耳房。
文夕见她进来，起身笑道：“好大的面子。为了教这孩子，大人竟连你都请动了。”
永晔唇角微扬，侧首望了眼窗外正凝神听讲的慕容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我本来就是喜欢孩子，再说，他又不是别人……。”
她凑近文夕耳畔低语了几句。文夕闻言神色一凝，眼中掠过惊诧，随即化作一声轻叹，摇了摇头：“你叫我说什么好，那可是个百里千里挑一的人物……若他当真还在，今日你们枢密局，怕该是你给他打下手才是。”
“是呵……他这不是在么。”永晔垂眸浅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上未干的画稿，“我这不……正给他打下手呢。”
她的目光再度飘向窗外，声音压得更低，却掩不住那份发现璞玉的珍视：“别看他年岁小，灵慧着呢……。”
永晔忽而想起什么，转头问文夕：“容若呢？怎么不见她？”
文夕放下手中的茶盏：“她呀，时辰一到便回去了。说是从她母亲周贵妃那儿得了好些赏赐，尽是吹奏弹拨的乐器。这次还特意请了个乐师回来，说是还要请几个善歌舞的来教她……。”她顿了顿，努力回想那个陌生的词，“叫什么以舞入画。总之是些新奇玩意儿，我也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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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初。**
容若正在尚宫局教导女官习字，忽闻隔壁传来孩童嚎啕大哭之声，一声高过一声，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循声疾步走入旁室，只见慕容铮哭得满脸通红，一名女官正手忙脚乱地安抚。地上狼藉不堪——青玉砚台摔作三瓣，墨汁泼溅如鸦羽，散乱的纸页上只有几行歪斜的墨迹。
“不写了！永远都写不好！”孩童攥着皱巴巴的宣纸，眼泪成串砸在残墨上，晕开团团灰痕。
那女官蹲在慕容铮面前柔声哄劝，孩子的哭声却愈发响亮。容若见屋外人影渐聚，便上前轻握住慕容铮的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走，不写就不写吧。”指尖拂去他腮边泪珠，“我带你去看宫里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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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与文夕交代过后，便牵着慕容铮缓步走向豢养白鹿幼兽的暖阁。云鲲与雪鲲见有人来，立即兴奋地立起身，短尾轻摇，探头嗅闻来人衣襟。慕容铮欣喜地伸出小手触碰幼兽鼻尖，雪鲲顽皮，嗅了嗅竟突然张口将他头上的绒帽叼去。
容若眼疾手快将帽子夺回，不料雪鲲不肯罢休，再次跃起叼走帽子。慕容铮蹦跳着想要拿回，却因身形矮小，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在半空中晃动的绒帽。
容若夺回绒帽为慕容铮戴好，将他护在身后，轻点雪鲲鼻尖：“又调皮！”转身取出缰绳为云鲲系上，“今日只带云鲲逛园子。”
慕容铮紧随着她走出暖阁，回头望了望雪鲲：“为何不带它？”
“雪鲲顽皮，做错事就该罚它禁足。”容若轻抚云鲲脖颈。
院落里，温顺的云鲲低头蹭着孩子掌心。慕容铮举着青草喂食，看它伸出粉色舌头轻舔指尖，笑声响彻庭院。
容若将缰绳轻轻放在慕容铮掌心，陪他牵着云鲲在院中漫步。慕容铮忽然仰头问：“被关着的那个……会生我们气吗？”
“你说，做错事该受罚么？”容若拂开垂落的柳枝，“等它知错了，不再顽皮，自然能出来。”
慕容铮低头凝视指间未洗净的墨痕，声音渐低：“你能替我保密吗？”
“行啊。”容若蹲下身与他平视，“你说要守什么秘密？”
“我写不好，发脾气，还哭，把笔墨砚台摔了……”
云鲲俯首轻舔慕容铮的脸颊。孩子沉默片刻，小声道：“我回去补写几张字。你先别告诉大人，成吗？”
“我像你这么大，字写不好，有时也发脾气。”容若颔首，“那我暂不告知他人。你说，补几张？”
慕容铮伸出小手，亮出五根手指。
“五张便五张。”容若轻握他小手，“我陪着，不会的我教你。”
她话音稍顿：“可若敷衍了事……我便不得不禀报了。”
慕容铮用力点头，伸出小指与她紧紧相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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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烛影摇红
慕容彻将五页字纸细细审阅，又听慕容铮背诵完毕，不由拈起纸张对子悠笑道：“小悠麾下果然卧虎藏龙。”指尖在纸面轻叩，“今日习字、背诵、骑射三样功课俱全。这般字迹，若在家中，想让他静心坐下来写，怕是万万不能的。”
子悠取过那五页字，朱砂笔在纸上圈出四字：“今日圈出这四个字间架得当，更难得能写完五张。”他将纸张轻推至慕容铮面前，“你可自选一个最满意的字，我命人裱在习字堂。”
笔尖微顿，又添一句：“若连续三日皆得四字以上，便赐你银丝鞍，许你骑云鲲巡游兰圃。”
慕容彻闻言拊掌而笑，另一手轻抚慕容铮发顶：“不想此间竟有能降住你这小烈马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