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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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从前,有一粒向日葵种子,她生下来就满载着悲伤,于是在某一天她决定去远方旅行。在走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回来后一定要重新开始。

她开始四处飘荡,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外面的世界可真是缤纷多彩啊。但随着时间的飞逝,她渐渐地觉得疲惫了、困倦了、厌烦了,所以她最终决定回家。

她恍恍惚惚地飘在回家的路上,不久她便饥饿难耐,而这时刚好有一片云朵轻轻地飘过,见她摇摇欲坠,便问:‘你怎么了?向日葵小姐。’小向日葵种子没有气力地说:‘我饿得没有劲儿了。’云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小向日葵种子做了好多好多的棉花糖。

小向日葵种子看到这么多棉花糖,心里高兴极了,她兴奋地咬着棉花糖竟忘了说声‘谢谢’。她每吃一口棉花糖都能感到一丝丝甜蜜涌上心头,这就是快乐和幸福的味道吧。当她想起云朵时,却发现云朵早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小种子满怀着伤感回到了家里,可她对那片云一直念念不忘,多么希望能够当面说一声‘谢谢’啊!

从那以后,小种子总会傻傻地仰望天边每一朵飘过的如棉花糖般洁白的云朵。

可怜的小种子分辨不出哪一朵云才是救过她的。

她想,或许云朵的近邻们会认得他吧。

于是她向风儿打听,向雨水打听……”


                            2

雨渐渐地小了,乌黑的云团也慢慢有了光泽。远处低矮的山峦的轮廓愈加清晰,漫山苍翠欲滴的绿衣舒展至山脚;而近旁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优雅地晃动着,不慌不忙地甩掉满身的水珠。风发出“簌簌”、“呼呼”、“嗡嗡”低沉却又喜悦的声音,像是要诉说一个羞涩的秘密。

“哐哐哐——”山的后面传来了列车的声音,尖利而又刺耳,响彻整个山谷,与这里的祥和静谧格格不入。近了,近了,列车鸣着喧闹的喇叭高傲地闯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哇!好漂亮啊!快来看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向日葵!”一个美丽的少女双手扶着车窗,鼻尖抵着窗子,圆睁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瞧着外面,不由得被外面美丽的景色所吸引。

她一旁的父亲被她的惊叹吵醒,强睁着疲惫的双眼看看车窗外,觉得也没什么奇特的,便回过头来看看对面激动的女儿,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别看了,还是休息会儿吧!”

“我不困。”

“你一夜没睡吗?”

“嗯——睡了。”

“好了,不用骗我了,你还……”

“那里有个人!”

“哪里?”

“就在那片草地上。”

“哪儿?”

“就在刚才的那片草地上。”

“好了。”

“她怎么了?”

“什么?”

“她好像摔倒在了地上。”

“好了,你休息会儿吧。”

“我不困。”

……

风慢慢地变大了,一整片的向日葵在风中欢快地嬉笑着,残存的水珠从他们脸上顺着细长的脖子悠悠地滑下。几株不幸的向日葵先是被雨水打倒,折伏在轨道上,刚刚又被无情的列车碾压过去,这时其中一株向日葵中间的一截茎变成了一层薄薄的绿膜紧黏在了车轨上,花盘安静地躺在枕木上,而她却依旧面带微笑地仰望着天空。


                            3

“可惜,风儿也不知道小种子要找的云朵是哪一个,相反地,她却把小种子吹进了泥土里。

雨水也不知道小种子要找的云朵是哪一个,相反地,他却把小种子一遍一遍地浇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种子长大了,开花了,变成一朵美丽的向日葵。

一天凌晨,一缕暖暖的光悄悄拂过向日葵的脸庞,柔和而温暖的感觉。

啊!是太阳啊!

对,太阳离云朵最近,他肯定知道那片云朵在哪儿。

向日葵兴奋极了,她不停地转动着小脸,缠着太阳打听云朵的下落。

可是,太阳也找不到那片云朵。

向日葵有些气馁了,她不知道谁离云朵更近了,她知道那声“谢谢”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太阳一直温柔地凝视着向日葵,而向日葵也一直低声向太阳倾诉着。

渐渐地,向日葵不再倾诉云朵的事了,她开始和太阳聊起了自己,聊起了大地上发生的每一件奇妙的事情。

作为回报,太阳也跟向日葵聊一些自己的事情,聊一些天空中发生的神奇故事。

就这样,过了许久,向日葵发现自己对太阳已经有了依赖。

她喜欢围着太阳转,喜欢被阳光抚摸脸颊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可是,向日葵与太阳之间的距离真的是太远太远了,甚至到现在还未能看清楚彼此的脸庞,尽管如此,向日葵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对太阳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离开了,我一定会心碎,会为了你痛苦地流泪。’

太阳笑笑,轻轻地说;‘你对我真好,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虽然这句话怪怪的,但向日葵已经很开心了,她感觉暖暖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锁在了心房里。

其实,向日葵知道,太阳在天空中并不孤单,他有月亮和点点繁星为伴,而自己却只能对着太阳微笑。

太阳即使没有了向日葵依旧会光芒四射,普照大地。

所以,向日葵和太阳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雨水又一次地突如其来,久久不见其离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整个大地,太阳真的消失了。

面对着雨水凶狠地击打,向日葵坚强地挺立着,可是当久久等不来太阳时,她的心痛苦地颤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正像她曾经说的,她真的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她忍受着痛苦等待着太阳,但等了很久也见不到太阳的影子,于是她悄悄给太阳写了一封信,说再也不会围着他转了。

当信寄出的那一刻,向日葵后悔了,她真的舍不得。

她没有信心做到自己的承诺,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太阳了。

于是每当雨过天晴后,向日葵总会偷偷地躲在一堆青草的后面静静地看着太阳,而总在这时会有一缕温暖的光拂过她的脸庞。”


                            4

“故事讲完了,你也该休息了吧!”

“向日葵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

“为什么会死了呢?”

“被你气死了。”

“呵呵呵——我又没见过她,怎么会气死她呢?”

“那是因为你的问题太多了,把她给烦死了。”

“这样才有小孩子的样子啊!”

“什么?”

“老师说小孩充满着好奇心。”

“你的老师是个傻瓜。”

“爸爸也经常这样说,呵呵呵——”

“所以你现在要睡觉了。”

“可老师说这是她的老师告诉她的。”

“那她的老师更是一个大傻瓜。”

“嗯。”

“你的老师是谁?”

“米晓雪。”

“她不是你妈妈吗?”

“妈妈让我在学校只能叫她‘老师’。”

“嗯,睡吧!”

“能不能不关灯?我害怕黑。”

“那你应该尝试着适应。”

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从山谷里吹来的凉风时不时地拍打着窗棂,或者悄没声息地从窗缝里钻过来撩拨着布窗帘发出簌簌的声响,走廊里的旧地板咯吱咯吱像是有人慢慢走来,屋角的旧衣柜“咔”的一声闷响,约略能感觉到露出了一段缝隙,似乎要发生些什么吧,应该会的。

她用被子蒙住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把被子的每个角落都捼地紧紧的,然后死死地守住这片仅剩的光明之地。等待,等待,到了天亮就胜利了,她这样想着,想着,终于和这片阵地慢慢地摔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突然醒了过来,看到恐怖的黑暗,内心的恐惧猛地升腾起来,有些喘不过气,脑子没有比这时候更加清晰的了。她听到柜子里有动静,“呲呲”,像是摩擦木板发出来的,它在顶着柜门,“吱——”,“吱——”,柜门慢慢地打开着,她把被子拉开一丝缝隙,害怕但又仔细地看着屋角,柜门依旧“吱吱”发出声音,真的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了。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拉下被子,打开门,跑了出去……


                          5

开始下雪了,今年的雪似乎要比往年的早一些吧,天也要比记忆里的这个时候更冷了些。看着纷纷扬扬的雪从天际飘落下来,她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悲戚之感,她想:为什么生命来得总是那么悠然,而去时却又总是那么黯然呢?

她惆怅地环顾着四周,荒芜的莹白色将整个世界吞噬,独留她渺小的一人漫无目的地矗立着,静待世界的变化,可等了许久世界依旧还是这个世界,倒是远处山峦的轮廓似乎比往日里近了许多。她紧了紧围巾,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插进上衣口袋里,然后慢慢地踏着步子小心地往前走。她每踏出一步,都会发出吱的响声,清脆而又动听,渐渐地,她加快了脚步,那声响也变得急促起来,能感觉到那声响像是快要跟不上她脚步频率似的,不停地唧哝出气喘吁吁的沉闷的 “吱” 音,终于,她跑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都被剖离出了她的世界,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喘息。

不知跑了多久,她停了下来,双臂支着腿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汗液在身上悄无声息地蠕动着,她直起身拉开上衣的拉链,松松毛衣和衬衫,然后回过头看看自己跑过的路,一串清晰的脚印绵延至远方,她高兴地咧开了嘴,小声地说了句:虽然你们迟早会消失,不过,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因为看到你们,让我知道自己曾来过。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不过奇怪的是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跨着大步,微笑着,尽管有寒风时不时撩弄着她的面颊,可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往前走着,走着……

不远处,一幢房屋里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而房屋周遭的雪地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她有些慌乱、有些犹豫,但还是朝着房屋走了过去。她轻轻走上阶梯,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去按门铃,而是来到窗边,透过窗帘遗漏的缝隙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在桌边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饭,那女人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男人只自顾自地吃着饭。

可是,那女人还是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终于吐露出想说的话。

“你觉得这事儿怪我,是吧?”

男人没说话,而是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你说话啊!你不就觉得怪我吗?但你想过没有,你们两个背着我谈论我的婚姻,她还唆使你跟我离婚,这是一个女儿该做的事情吗?”

男人放下筷子,从桌子上拿起卫生纸撕了一截轻轻擦擦嘴,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也不应该像那样骂她啊!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哪里有亲身女儿让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离婚的?”

“她难道也不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

“要不是你成天疑神疑鬼,认为我和其他女人有怎么回事,还一个人成天哭哭啼啼,她会让我跟你离婚吗?她认为你不快乐,又觉得你不可能提出离婚,所以才教我提出来。”

“所以你答应了?”

“我——我也说不出口啊!”

“那你还爱我吗?”

“你说呢?都结婚十八年了,不爱能在一起吗?”

“爱我,你就不能离那些女人远点吗?”

“这是工作需要,我是导演,能不跟演员接触吗?”

“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哎!你又来了,我告诉你工作是工作,跟其他没什么关系。”

“可是……”

“好了,别说了,女儿都出走两天了,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让人担心啊!”

女人悲伤地流着泪水,男人无奈地看着她,扯了一大截纸递给她,女人眼含泪水瞅了男人一眼,然后接过纸不停地擦着眼睛。

她站在窗前笑了笑,然后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听到门铃声,屋里的那对男女都吃了一惊,尔后,男人迅速跑到门边,打开了门。

“爸!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晓雪,你终于回来了。”男人高兴地把女儿拥进怀里,女儿也高兴地在爸爸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女人仍傻愣愣地坐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激动不已的父女,起先她也很高兴女儿能够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又失落起来,当她低头的一刹那瞥见了女儿怪异的眼神,虽然那眼神只停留了一瞬间,但她确信自己捕捉到了,她小声对自己说:“这次,她又赢了。”


                            6

“啊——嗯——”

早上五点,她躺在被窝里伸展了一下四肢,只听身体的关节“咔咔”响了几声,像是给老钟表上劲时发条发出的松松垮垮的响声。

“哎!年纪大了零件就老化了。”她自言自语。

“妈妈!妈妈,妈妈……”

“嗯?!她怎么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哎!起来,起来,起来。”看到小女孩睡在自己身边她很诧异,可怎么叫也叫不醒,她只得愤愤然容小女孩睡醒了。

她拖着仍有些疲倦的身躯来到厨房里,晃晃悠悠地走到冰箱前,费力地打开柜门,伸手去取一罐牛奶,她拿出牛奶,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用力关上柜门,走到水槽旁,顺手将那罐牛奶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哎!总是想不起来喝,等想起来喝了又过期了。”

她烦躁地朝垃圾桶瞪了一眼,然后回到客厅,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小口,踱步走到窗前,拉开帘子的一角,朝外面望去。

天空已经大亮,不过仍残存着一些夜晚的黑色因子,屋前泥泞的小路在风干后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而跨过那条小路便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像是一条没有边际的绿色束带帮大地勒出一副迷人的腰身,再远些就是夜晚看起来有些可怖的一带山峦,可这时露出了真实的面孔,看起来倒显得过分的可爱和迷人。

太阳光渐渐浓烈起来,每时每刻都毫无保留地将光与热给予大地,而大地上生长的万事万物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并且彼此证明着自己的可能。

大概是太阳角度偏斜的缘故,原本被视线遗失的山峦下的湖泊散射出闪闪荧光,于是世人便知道了它的存在。湖泊周边原本消沉的草地、树木也跟着透亮起来,色泽越发的光鲜,就在时间静寂的两三分钟里,那光泽迅速地向四周化开,吞没下可以吞没的所有事物。

她放下水杯,打开门走了出去,呼吸着谷地里清晨凉爽的气息,感受着万物新的轮回。她的气色比刚才好多了(所谓的刚才可能也是四五十分钟前的事情了),筋骨也变得松散了,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充满生机和活力。

“早上好!”一个穿戴整齐的老人笑嘻嘻地向她打招呼。

“嗯!?是啊,早上好,王医生。”

“昨天晚上的睡眠怎么样?”

“还好了。”

“那就行。能看出来你今天的气色不错。”

“是吗?”

“嗯,多走走,活动一下有助于睡眠。”

“没错。”

“前天——”王医生有些犹豫地说。

“怎么了?”

“我的助手小李——他好像看到你——嗯——在车轨旁,准备——准备……?是这样吗?”王医生有些激动,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拿手用力地比划着。

“自杀?”她安静地说。

“呃……是吗?”王医生焦虑地盯着她。

“没有,他肯定看错了。”她看着远方轻柔地说。

“那就好,我想他也是看错了,你——你怎么会自杀呢?不会的,不会的。”医生有些自言自语地说。

“医生。”

王医生没有回应。

“医生。”

“哦。”王医生回过神来。

“你要去工作吗?”

“不,我现在不在医院里了,而是在X市医科大学里任教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啊?”

“前几天,我记得告诉过你。”

“是嘛,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得了。”

“嗯,没事儿的。”

“那个小李是?”

“就是经常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他算是我的学生,助手,司机,或者儿子,他很能干。”

“是啊,的确是个有礼貌的小伙子。”

“诶?他跟你说过话?”

“嗯,前一段时间在市集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您’‘您’的,怪不好意思的。”

“哦,这小子。”

这时,一辆车从不远处缓缓地驶来,行至医生旁边时停了下来,车窗慢慢地降下,一个青年人从里面露出了头。

“老师,走吧!”他对医生说。

“哦,好的。那我们就走了,李芸女士。”医生庄重地对她说。

“嗯,再见。”

“诶?您好。”小李这时才注意到门廊下的李芸。

“你好。”李芸笑笑。

医生上了车,冲李芸摆摆手,李芸也向医生摆摆手。

“老师,您何时向师母表白呢?”小李说。

医生害怕小李的声音太大,被李芸听到,赶紧用手捂住小李的嘴,同时扭头看着李芸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李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师徒俩在车里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车发动。

“哎!小声点,听到了多不好啊!没有的事儿,很容易让人尴尬的。”

“您看您激动的,如果师母……”

“小声点!”

“如果师母不明白您的心意怎么会天天在这里和您挥手告别呢?现在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这——我能不知道吗?但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很难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敢爱敢恨了,经历了许多,内心疲惫地激不起涟漪了,我害怕做得出格了朋友就做不成了。虽然不是夫妻,但能像每天这样挥手送别我就很知足了。”

“可您喜欢她这么多年,并且为了她连媳妇都没有娶过,这样做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什么?我还以为您会说……”

“值得。”

“嗯。”

“我那样说,或许会让别人觉得我有多专一,可谁又想过:假若为了这名声就舍弃很多很多该珍惜的东西会是多么的愚昧。”

“那您为什么还坚持着。”

“因为我傻。”

“啊?真拿您没办法。”

“是啊,我拿自己都没办法。”

看着车渐行渐远,李芸有种难言的失落,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7

她把耳朵紧贴在铁轨上,认真地聆听着轨道的每一丝震动,希望从中获知列车即将驶来的消息。不过等了许久,也未能感知到列车将要来临的迹象,她有些失望地直起身来,毫不在乎地坐在已被雨水打湿的铁轨上。

四处的向日葵开得欣欣向荣,尽管雨里的他们看起来有些忧郁,可依旧摆出一张张笑脸,对着无情的雨温柔地笑着,假装这一切都只是衬托他们勇敢的假象而已。

伞被她扔在了脚边的草地上,弯曲的把儿直楞楞地冲着天空,伞面不舒服地贴在地上,在风中不停地换着姿势。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依旧没有停止的样子,而在伞面的凹槽里却已积攒了一层薄水。

她的全身被细雨包裹着,精心化的浓妆在雨里变得浑浊不清了,脱落了的眼影拨弄着眼睛,涩涩的,认真挑选的黑色连衣裙已经没有一块是干燥的了,盘好的头发在雨水里变了形状,鬓角几缕灰白的发丝在风里悠然地摆动着,她用右手用力握着左手,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远处的警示灯变亮了,已经约略可以听到列车的震颤声,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目光忧郁地注视着列车即将驶来的方向,然后侧过身,一下子躺在了枕木上。

她安静地躺着,双臂紧贴着大腿搁在枕木上,细密的雨丝敲击着她的全身,铁轨发出叮叮叮清脆的响声,枕木被远方传来的震动所牵扰,正慢慢地晃动着,于是她整个身子也开始跟着晃动了。

“就这样,就这样走吧。”她这样想着。

枕木的晃动更加剧烈了,她知道列车即将来了,虽然这是她一直所渴望的,可在面临时终究还是有些恐惧。她不自觉收紧了身子,双手像是祈祷似的交叉放在胸前,不过双手是越握越紧了。

她颤抖着挪动了一下,“咦?”感觉大腿被什么硌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微微仰起头朝右侧大腿看去,一个向日葵的花盘在她的腿下露出一角,它的茎已被折出一个清晰的印痕。

她莫名其妙地直起身,蜷起右腿,用手轻轻托起花盘,可一松手,花盘就一头栽了下来,她试了几次却没能成功。她又用力捏了捏折痕,将已经向里瘪缩的部分重新充盈起来,花盘也终于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但茎身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列车的喇叭的轰鸣声慢慢逼近,她猛地爬起来,拾起地上的伞,向来时的路冲去,由于跑得太猛,她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块裸露的泥地上,脚下一滑,跌进了向日葵的花丛里。

“啊!”她叫了一声。

还好有这些可爱的笑脸为她支撑,让她不至于摔得很疼。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到被自己刚才压倒的一片向日葵,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愧疚。于是她将雨伞从花丛中扔出来,然后把压倒的向日葵一株株扶起来,算是表达自己的歉疚。

这时,列车唱着悠然地歌曲飞快地驶过……


                            8

“老奶奶,你在干什么呢?”

“你看不到吗?我在做饭。另外——为什么非要在奶奶前面加个‘老’字?”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书里都是这样写的。”

“那你妈妈告诉过你奶奶的事吗?”

“奶奶?我有奶奶?她是谁?”

“好了,就当我没说,你奶奶已经死了。”

“死了?”

“嗯。”

“她在哪儿?”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

“她死了。”

“那是什么?”

“就是不可能再见了。”

“那她在哪儿?”

“你妈妈没告诉过‘死’是什么意思吗?”

“没有。”

“好了,别再问了,还有就是把那个‘老’字去掉。”

“知道了。”

小女孩安静地趴在煤气灶旁边的案台沿儿上,一动不动,不过她偶尔也会抬起头看看奶奶,然后再看看平底锅里那两个正被油煎的咝咝作响的荷包蛋。

荷包蛋的香味随着热因子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扩散,很快就使得整个厨房都充溢着诱人的香味。她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用手轻轻挠了两下腮帮,然后有些困倦地低下了头。

“这样你还能睡着?可真是一个小懒虫。”奶奶说。

“我妈妈也经常这样说我,哈哈……”她猛地抬起头说道。

“是吗?看来你平时也是一个捣蛋鬼。好了,去洗洗手洗洗脸吧!”

“哦。”她急忙跑到洗手间去了。

奶奶将煎好的荷包蛋、热好的牛奶、烤好的面包都用器皿装好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可一切准备好后却迟迟等不来小女孩,于是奶奶有些气恼地去厕所找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奶奶看着双手捂着脸安静地坐在马桶上的小女孩生气地说。

她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来,然后又恹恹不语地低下了头。

奶奶以为小女孩生病了,赶紧走过去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但并没有发烧的迹象,然后奶奶有些诧异地看着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奶奶轻柔地说:“你怎么了?早餐都做好了。”

她抬起头,委屈地看着奶奶,忽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啊——嗯——”

奶奶有些纳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想: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好了,别哭了,告诉我怎么了?”奶奶有些犹豫地抱住了她。

“我——我想妈妈了。”

“哦,想妈妈了啊?但你妈妈有事儿来不了,等你吃完饭说不定妈妈就来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

“好了,你再叫也没有用,给你说了你妈妈有事儿回不来了,怎么那么不听话呢?”

“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突然停止了大叫。

奶奶以为她很听话地不再哭了,可没想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脸色还有些发红,尽管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但就是无法把她叫醒。

奶奶慌忙地抱起小女孩跑到客厅里,然后将她平放在沙发上。

奶奶的脑袋有些发烫,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她这样问着自己。“对。”她想到可以问下王医生。

“嘟——嘟——嘟——”电话那边没有人接。

“再打一遍,可能没听到。”她想。

“嘟——嘟——喂?您是?”

“我——我是李芸,我找——找一下王医生。”

“哦,您是……我知道了,我是小李,还是经常跟老师一起的那个小伙子,老师在开会,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我的——我的——小孙——女昏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得太急了,字说得很含糊,小李不太明白。

“您说谁昏倒了?”小李问。

“我的孙女。”李芸焦虑地说。

“您的孙女?呃——她什么症状?”

“就是哭着哭着就昏倒了。”

“她有什么先天疾病吗?”

“我不知道。”

“那她几岁了?”

“五六岁吧?!”

“身体有抽搐吗?”

“我看一下——嗯,有。”

“严重吗?”

“什么?”

“就是抽搐得厉害吗?”

“只有一些。”

“哦,我知道了,您先不要乱动,我马上就过去。”

“我什么也不用做吗?”

“不用。”

“但……”

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话筒里只留下“嘟嘟——”的声音。

她有气无力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旁边的小女孩——自己的亲孙女昏迷不醒,有一种罪恶感在她的全身开始蔓延。


                            9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溢出,汩汩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经过脖颈,经过每一寸灼热的肌肤,流向伤心无比的心窝,而掩盖住了每一次快乐的回忆。

“你别哭了,这都多少年了,为什么这个疑神疑鬼的老毛病还是改不掉。”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

“——呜!我知道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也配不上你了,而你却如日中天,身边年轻貌美的女人多得是,我留在你的身边只是显得多余而已。如果你真想离开我这个死老婆子,结束这段25年的错误婚姻,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满足你——”女人伤心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辛辛苦苦、磕磕绊绊走过了这25年4个月5天(看看表)零9个小时,难道说断就断吗?你以为我真的铁石心肠吗?”男人激动地说。

女人惊讶地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抽咽起来,无论男人再说什么她都不置一词,只是无休止地哭。

她很想事情就像往日那样过去,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魅力留下他了,还有就是她接到过不只一通所谓情妇打来的电话,现在实在是疲倦了,留不住的就让它走吧。

“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可难到过了这么久你还不信任我吗?名气只是早晨的青雾,对于真实而又明媚的天空而言只是短暂的一瞬,而生活就是那真实的天空啊!”

女人的嘴角微微地颤动,但仍没有说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们一同经历过的不顺吗?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在得知你家人不让跟你结婚时我退缩了,是你的坚持让我鼓足勇气向你父母保证我一定会给你幸福。还有,当我的第一部电影失败时,我们欠了很多债,我曾想让你跟我离婚摆脱困境,可你却依然如故地与我并肩作战。还有,当晓雪三岁那年,我得了肺癌,哼——我的确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我再一次懦弱了,而你也再一次鞭策我勇敢向前。这些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可是——”女人停止了哭泣,有些高兴又有些犹豫地说。

“没有什么‘可是’了,我依然爱你。”男人将女人拥进怀里,女人则顺从地将头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她忧伤地把镶有丈夫相片的相框扣在桌面上,面带微笑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她环视着这间她和丈夫曾度过十年的屋子,感受着仿佛还仍留有的过去的苦涩和甜蜜的气息,然而换来的却是经年的尘埃。

她每次都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再来这间屋子,可到了丈夫生日这天还是无法控制地走了进来。

现在,这间屋子的每一寸位置上都搁着反扣的相框,要走进去必须踮着脚,以免不小心的一脚毁掉精心安置的回忆。

虽然这间屋子里摆放了密密麻麻上百个反扣着的相框,但她仍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刻回忆。

她慢慢蹲下,然后又从地面上翻开了另一个相框,一位妙龄少女清秀的面孔随即映入眼帘,那少女五官凸出,眼眸清澈,黑亮的发丝如缎带般披在肩后,身上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穿一双锃亮的红色女式皮鞋,双手优雅地背在身后。整张照片是以湖水和山峦为背景拍的,黑白阴影处理得极为精致,使得女孩的轮廓更加的清晰和动人。

她看着这张照片,有种难言的感受,悲哀与喜悦缓缓升起。

“你为什么让你的同学假装你爸的情人打过来电话?”她问。

“什么?我听不懂。”女孩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天花板。

“你敢说那些电话不是你安排好的吗?”她生气地说。

“不,是她们自愿的,又没有人强迫她们打。”女孩懒洋洋地说。

“这么说你承认她们都是你安排好的了?”她盛气凌人地说。

“不,我没承认,你也不要硬栽赃给我。”

“栽赃?我在警察局的朋友已经调查过了,就是你的同学,而且她们都承认是你指使的了。”

“那你就让警察把我带走好了。”

“你!”

“有钱就是朋友多!”

“你说什么?”

“她们不管怎样都会为了钱做一些事情,而你总会为了一些事情不断地花钱。”

“你想说什么?”

“爱他就直接问他好了,又何必来找我对质呢?”

“你的做法像一个女儿该做的事吗?”

“那你的做法又像一个妈妈该做的事吗?”

“我怎么你了?”

“你知道,他爱我更多一些。”

“不是,不是,不是……”

她猛地把相框扣在了地上,能听得到相框的玻璃面吱吱碎裂的声音,但她没有去看,而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然后将门牢牢地锁上。


                            10

“晓雪,你回来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儿,内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

“嗯,回来了。”晓雪没有与她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只是格外冷静地说了一句,然后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生涩的微笑。

“妈,阿姨,妈,不不不,阿姨,我自己都搞糊涂了……”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间站在了这里。

“你是?”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他是我丈夫,是一个大厨。”晓雪抢先说道。

“哦,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她欣喜地说。

“是我很高兴见到您,我常听晓雪说起……”晓雪用胳膊肘在他的腰上用力顶了一下,打断了他。

“常说起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呃……”他有些犹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想说,我什么都说了啊。难道不想让我们进去吗?”晓雪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

“怎么会呢?看我只顾着说话了,赶紧进来吧!”她热情地说。

晓雪和丈夫走进了屋里,而丈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准备打开门出去。

“你干什么去?”她问。

“啊,东西忘拿进来了,我去拿一下,你们先聊吧!”

“哦。”

在晓雪眼里,这个家还是跟七八年前一个样,当时她觉得父亲去世后,自己会很难与母亲单独相处下去,于是便离开了。这会儿,看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突然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里没变啊!”晓雪感慨道。

“是啊,一个人也就懒得去变换一下场景了。”

“嗯,时间过得好快啊,仿佛那还是昨天的事情。”

“嗯,是昨天,你看你都已经有丈夫了。”

“丈夫,嗯,我不光有丈夫,还有孩子了。”

“孩子?”

“没错,她今天要去幼儿园,所以没带她一起过来,不过,改天——应该可以见到的吧!”

“嗯,会的吧。”

“你也变了。”

“我变了?”

“是,老了许多了。”

“真的吗?我倒没有在意这些。”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那我是什么作风?”

“不知道,我今天来不是弄不痛快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问一下。”

“不要那么敏感了,我没有什么可跟你抢的了,不是吗?我今天过来,只是告诉你我们要补办婚礼,希望你能过来,因为两家就只剩下你一个长辈了,他特别希望你能够参加。”

“那你呢?希望我参加吗?”

“我——我不知道。”

“所以今天来是难为你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可以好好聊聊了呢!”

“如果我们在另一个地方见到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但是来到这个屋里,很多往事都会从我的内心最深处钻出来,我真的,真的,无法好好跟你坐下来聊聊。对不起。”

“好的,我明白了,什么时间,在哪里举办呢?”

“你想去吗?”

“不知道。”

“你会去吗”

“会的。”

她们两个相视着,嘴角挂着满是诚意的微笑,眼眶里是不停地打转的泪水,但她们却还是不能跨出那一步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男人这时拎进来大包小包的礼物,看到她们的神情感到莫名的欢喜,他没有插一句话,只是轻轻地把礼物放在地上,希望能将这个深情的场景保持得长久一些。

“哦,你回来了,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她率先打破了气氛。

“嗯,没有很多的,是一些补品,还有一些是点心,这些是我自己做的,冰箱在哪儿,我帮您放进去。”

“在厨房吧,我带你去。”晓雪说。

“你带我去,也不帮我拿啊?!”

“你这么大力气还要我拿啊?”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好了,别废话,走吧。”

“好,女士。”

她一旁看着他们打情骂俏,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久违了的内心的欢愉与激动。她坐在客厅里等着他们,而他们的欢声笑语却依旧能从厨房里传出来。

“我表现得怎么样,太太?”

“不错不错。”

“有没有赏?”

“有啊。”

“什么啊?”

“过来过来。”

“好啊,怎么赏。”

“我赏你一个大嘴巴。”

“哎呦,你打我,好疼啊。”

“好了,别装了,我都没用劲。”

“哎呦,我——你还没用劲,你用劲那不得打晕我啊。”

“真疼啊?不好意思,老公,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你起来,我帮你揉一下,么,揉一下。”

“欸,好了,这才是赏啊!”

“不疼了?”

“嗯,还有点。”

“我看你是疼得轻啊。”

她突然一下子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感觉得不到幸福了,其实幸福是很简单的生活,不能将它幻化成书本里的某个标准,它不是内心的造作和凄然,只是天性里的质朴与感动。

……

那一天她很快乐,尝了女婿的手艺,听了外孙女的趣事,但对晓雪的经历却还是知之甚少,大概是晓雪自己闭而不谈,她也不好直接发问吧。

然而,一切的快乐正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总是那么转瞬即逝,我们渴望保留些什么留作纪念,可最终换来的依旧是痛苦和遗憾。

那一天,她收拾地很利落,特地画了常年不画的浓妆,想要给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傻乎乎的女婿撑足场面,可一通电话却搅了所有将要发生的一切美好。

“您是李芸女士吗?”

“是我,你是哪里?”

“我们是交通事故中心的工作人员,就在刚刚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车上一男一女被证明是……”

“骗子,骗子,你们想干嘛?”

“什么?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骗子,也不需要您打钱什么的,就是麻烦您来确认一下,在市人民医院,希望您快点赶过来。”

“嗯……”

“您还在吗,在听吗?您好,在听吗?……”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拿着电话静静地矗立在那儿,等到对方把电话挂了,她也安静地挂了电话。

这样看来一切都是真的吧,等她缓过神后,没有换衣服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市人民医院,最后,那消息被证明是那么的真实可信。

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开车回到家里,又在客厅里坐了一个晚上,凌晨,又重新收拾了一番,打开门,吸了一口被雨水浸润的空气,然后撑着伞向铁路的方向走去……


                            11

“啊!雨突然就下这么大了,天变得可真快啊!”王医生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感慨道。

“是啊,刚才还天还晴朗着呢!话说回来,您不是还有会要开吗?”她站在门口恭敬地说。

“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开不开都无所谓。对了,你孙女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医生跟着她快步走到沙发前。

王医生脱掉长风衣,抬头寻找衣架,她急忙拿过衣服。

“有劳了。”王医生微笑着说。

这时小李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来,她向小李点了一下头,而小李赶紧回了一躬,然后拎着一大袋药和医疗箱走到王医生身边。

王医生有些生气地看了小李一眼,责备他进来这么慢,小李则抱歉地低下了头。

“李芸,她是什么时候昏倒的?”王医生职业地问。

“大概有四十分钟了。”李芸伤心地说。

“嗯,你没有再挪过她吧?”

“没有,听小李的吩咐把她从厕所抱出来后就没有再动过。”

“那就好。”

王医生看了看小女孩的瞳孔,摸了摸脉搏,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然后脱掉小女孩的外套,将她小心地翻转过来,轻轻地把她的衣服往上撩,小女孩的脊背刚露出来便看到一块疤痕清晰地镌刻在幼小而又稚嫩的肌肤上。

王医生轻轻地摸了摸那块疤痕,然后把小女孩的衣服捋好,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翻转过来。

“她没事儿,可能是有些激动造成的昏厥。不过好像是得过脑膜炎,因为在她的腰部有个手术留下的疤痕,应该是做腰穿术留下的。虽然能确保她现在没事,但我仍不能百分百肯定她的病不会再复发,不管怎样,还是要注意预防,最好也不要让她过分激动。”王医生严肃地说。

“嗯,会的。”李芸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可她的精神仍有些恍惚。

“你也休息一下吧!已经担心了这么久。”在小李的提醒下王医生意识到更需要关心一下李芸。

“嗯,会的。也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帮助您我们很高兴……噢……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种场合的确……的确不太好,我的意思就是——不辛苦。”小李原本想帮师傅说些好话的,但没能调理好话语。

“你的意思我明白,不管怎样,谢谢你们。请先坐在那里稍等一下,我去泡一些茶。”

“好的。”王医生很高兴地答应。

李芸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孙女身上,然后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用托盘端了三杯红茶和一碟点心。

“先将就吃一些吧,待会儿在这里吃午饭吧!”李芸坚定地说。

王医生依旧很高兴地应允了,而小李本想离开但却被李芸坚持留下了。

“我能问下这小女孩是你的亲孙女吗?”王医生问。

“是的。”

“怎么从没你听说过?哦,难不成她是……”

“没错,她是晓雪的女儿,我——也就刚见她没多久。”

“晓雪?您的女儿吗?”小李问。

“没错,她是李芸的女儿,‘可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跟她母亲一样都是美人坯子。”话一说出口王医生感觉有些不妥,但也无法纠正了,只得自顾自地傻笑了两下。

“哦,好厉害。”小李附和道。

李芸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然后端起一杯红茶轻轻地呷了一小口。

“好好喝啊!这红茶——”小李激动地说。

王医师和李芸都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都震颤了一下,红茶差点洒出来。王医生微愠地看着小李,但小李却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

“点心也很好吃。”小李大声说。

“你小子……”王医生准备说小李。

“那就多吃点吧!平时都是自己吃,也不觉得有多美味。”李芸高兴地说。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李说。

“你啥时候客气过?”王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转向李芸,“他平时就是这样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

“老师!看您说的,您不觉得今天像回到家了一样吗?好不容易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能不多吃点吗?”小李说着就将一块点心塞进王医生的嘴里。

“你今天的话——”王医生刚一开口就被点心堵住了。

小李朝王医生眨眨眼,像在暗示什么,王医生反应一会儿,才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嗯,的确很好吃,这是——这是用什么做的。”王医生看着碟子里的点心说。

“这是用……”李芸准备说出制作的方法。

“您不介意我借用下厕所吧?”小李说。

“当然不介意,去吧,在楼梯旁边。”

小李起身离开了,在走时又冲王医生眨了一下眼,王医生无奈地笑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今天怎么会这么多事儿,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嗯,话又说回来,我们虽然做邻居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来呢!”

“真的吗?记得之前谷地村的每个家庭都轮流主办过晚会吧,你没有参加吗?”

“没有,因为总是比较忙,还有就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办好一个聚会呢!”

“你——没有——”

“对,我没结过婚。”

“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呢?你这么——好!”

“我也想过为什么不找一个凑合了,但结果是——像我这么傻的人配不上任何人。”王医生深情地看着李芸。

他们都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相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都开怀笑了出来。

空气中凝聚着甜蜜的味道,仿佛会把他们带到曾经的青春年少。

“刚才你说这是怎么做的来着?”

“嗯,是把向日葵的花瓣、生的葵花籽、鸡蛋混入面粉里,发酵一下午,然后……”

“那红茶呢?”

“只是加入了一些牛奶,我自己的嗜好,刚开始我也很害怕你们会不喜欢。”

“不过,我们很喜欢。”

“是很捧场才对。”

“是真喜欢。”

“那再来一杯?”

“我想等我先去了厕所再来一杯吧!嘿嘿……”

“嘿嘿……”


                            12

“后来,向日葵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公主,而太阳变成了一位英俊的王子。

每当夜晚来临,那位英俊的王子总会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夜空来到公主面前。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欢快地舞蹈,尽情地奔跑,甜蜜地说笑。

他们很快乐,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打扰到他们,没有什么事可以使他们忧愁。

他们珍惜每一个相聚的夜晚,每一次牵手的机会,每一秒欢笑的时刻。

但是,夜晚总是短暂的。

每当夜晚即将离去的时候,王子都要驾着那辆日车重回天空,化作给世间带来光明的太阳。

公主尽管对王子依依不舍,但她明白王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公主对王子的爱片刻也不能停歇,所以在白天时她会变成一株可爱的向日葵,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心爱的恋人。”

“哇!我会变成向日葵吗?”

“现在还不会,等你长大了就会了。”

“为什么?”

“到时你就会知道了。好了,把衣服穿好,你看肚脐都露出来了。”

“哈哈,好了。”

“走吧!他们已经等咱们很久了。”

“嗯,好的。”

砰,门关上了。

她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地往前走,沿着蜿蜒的青草地慢慢地走向远方,那里有着一片美丽的向日葵和两个等得有些焦急的人,背后的过往变成了故事,逐渐随着时间的流动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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