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红萝卜?”,还没等我回答,转身外婆就多了把耙子,利索地走了过来。“我来吧。”“你走开。”我听话地站在一旁,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呆呆地看着外婆挖出成堆成堆的红萝卜。这技艺从不曾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有半点退步。“妈什么时候来看过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多和外婆说几句。“好像是十五那天吧。”
外婆心里的日子是按照农历计算着的。我好像从未见过她算过数,任何时候问到有关数字的时候,外婆总能精确地脱口而出。即便年纪大了,稍微琢磨一下,还是能肯定自己的回答。我一直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直到我看见她做霉豆腐。
清晨买回新鲜豆腐,切厚块儿,蒸三分钟,铺稻草,摆箱,盖稻草,十五天后取出,沾米酒,和辣椒灰,装坛密封,三十天后开坛享用。
原来外婆的日子都是靠这些生活技能串联起来的,每一步都有时间节点:我在做什么事的那天,谁回来了。五千年前的结绳记事的方式并没有因为文字和笔纸的发明而消失,依然存储于每个紧贴土地生活人们的日常习惯中。像外婆这样依着地利,顺着天时的农人,很清楚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
大寒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寒极而尽,逐暖生发。在这一天,外婆已经将过年都准备的七七八八了。揭开酸坛子,闻着味儿就饿了,红彤彤的霉豆腐开胃,甚至每餐都可以拿来拌饭吃;腊肉在土灶上挂着,黑黢黢的,只等着大年三十那晚上菜了;藠头叶子炒了腊肉,那根早就成了酸藠头了;白菜心红菜苔,打霜过后鲜嫩的不行;红萝卜绿油油地在地里长着,随时可以去挖;大蒜长得异常的粗直,包菜和大白菜裹得够紧,还有那山里的冬笋,外婆告诉我,锄头在门后,套鞋在床下,想吃自己去挖。
冬天真的冷,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冬菜一定是打霜过后才好吃的,而且最冷的时候偏偏是最多最好吃的时候。外婆也不知道,她只能用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农谚来解释。外婆的一双手有着满满的各种生存技能,这些技能也让一家人有了幸福的味道。我小时候就是外婆的跟屁虫,她走哪儿我跟到哪儿。后来自己外出工作了想带她走走,她说年纪大了,不愿走了。
恰巧在大寒这天回家看她,吃顿暖心的饭菜。外婆八十多岁了,操劳了一辈子,而我能为她做的,似乎真的不多。去菜市场,买些外婆爱吃的点心带回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她聊天说话,在旁边提醒她炒菜记得放盐,告诉她我身体很好,逗她开心,陪她一起去择菜,拔红萝卜,跟着她不紧不慢,却觉得忽然间事情一下子都办完了。
外婆说,大寒过了就是过年了,就立春了,这一年又过完了。我曾问过外婆,你每天都做这些家务,不烦嘛?外婆说,做完就是一场事。小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那些生活中最朴实的东西总容易被幻化成各种伟大的文学角色,或者神话传说,脱离地面,飞得太高,飘得太远,而这原本就是俯首即是的。
大寒太冷,不愿离开被窝,回家就容易变懒,有时候想想,人还真不如地里的菜活得精神。我特意起个早头去菜市场,看到热气腾腾的鱼粉店,看到忙这忙那的菜贩子...觉得生活真不容易。好在有他们的存在,让八九点钟上班的人能六点钟起床买到菜,以便腾出时间七点钟送孩子去上学。大寒这天,人们依然热腾腾地生活。
大寒不冷,因为过了这天,就是年,就是春,是希望,是温暖,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新开始,是一个团圆美满的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