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可入画成像,惟人不可尽摹。无论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以致妖魔鬼怪、精灵神仙尽可穷形尽相。而人则不然,得其相不能绘其心,入于画难于现其心。
所谓“人需求可入诗,物需求可入画。”或曰“人需求可入画,物需求可入诗。”然人入诗不见其貌,得之神采,物入画观其形而有雅韵。由是人亦可入于文,入文可“穷形”,能“摹心”,达“骨髓”,成华章。华章不必花月美人,媸陋亦可锦绣。
钟馗,鬼王也。丹青妙手描形绘相章法有致;佛祖道尊气宇非凡;妖魔鬼怪张牙舞爪;花鸟虫鱼活灵活现。“吴带当风”,神仙气度;“神笔马良”,风云气象;宫苑丹青,或帝王胸怀,或仕女雅致。然帝王“胸内丘壑”可绘乎?仕女心中“秋光流萤”能写乎?
或曰高墙深院人所不能易至也。穷乡僻壤之人可形乎?胸无点墨,更少丘壑,蓬首垢面可画耶?曰:可也!所可者,形,其难者,心。所谓形之韵者,心之一绪。心者,“千千结”也。一形一相不足以摹千千之“结”也。犹如得之一笑,失泪眼;得之一悲,失窃喜;得之非哭非笑,失城府也。以是皇宫僻壤无二致,所别者,貌耳。
画像而慈眉善目者,尊老、德隆、菩萨也。于人之相,自修修人也,菩萨相,人心所塑也。有终日念佛而心难端者,此所谓修形以安心,形者为口,安者是己心,与人无涉。逢突遭变,归拢“包藏”,“明光独照”,暗黑掷人,诟厉相加。俨然阳光普照,光辉一人也。至若人前笑面,回首狼顾,犹难提防。其相为皮囊,锦绣其衣,难画者,骨髓也。
以是有“画皮”之谓也。“画皮”者,美表;惑之于目,入心为药;或流散,或郁结。或流散身心以畅悦,或郁结自相而戕害。非人如斯,物如也。若彼岸之花,水晶之兰,罂粟之美,曼陀罗之惑,比比也。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谓此乎?
入画入诗不难,丹青妙笔所难者,“画龙画虎难画骨”也。人所惑者,“知人知面不知心”耳。龙虎者,蜿蜒匍匐之像,动静之变也;骨者,物之所共,千差万别,纹理细密而千变万化以是难画;虎心毛隔,人心皮隔以是难知。其知为难,画岂易乎?
以是丹青所绘者,于物,相大于意,意隐于相;于人,意胜于相,相藏于意。所妙者,于物,得其相而伸其意;于人,得其意而现于相;虽介粟以彰雅怀,肖人物却别幽意。画虽万相,悠悠者,一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