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
对面的B座2005搬来了一个姑娘,阿诚注意到她已经很久了。
阿诚住在A2005,市郊的一座高档小区里,空气好,风景美,唯一的缺点是离市中心很远,不过这对阿诚倒没什么影响,每天10点上班,开着那辆新买的玛莎拉蒂上绕城高速,20分钟就能到公司。
对面的B栋是整个小区唯一的一座低价楼,户型小,一室一厅。小区的富人们看不上,不过随手盘入几间,再低价转租给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当做慈善了。
阿诚每次开车经过,总能看见几张青涩的面孔,就跟自己当初毕业时一模一样。
如今阿诚已经快45岁了,事业有成,是第一批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中混得最好的那一个。跟大部分的农村孩子一样,在阿诚23岁刚毕业那会,一无所有,是个大写的穷。村里的姑娘们根本就不待见他,嫌弃的抛一个白眼,然后继续眼巴巴的盼着有个富二代能带自己飞黄腾达。现在阿诚已经结婚20年了。
那天,晚上10点,开完会回到家,阿诚坐在进口的真皮沙发上,吩咐妻子在酒橱里拿出珍藏的1982,庆祝又成功的签了一笔上千万的合同,脸上却没有过多欣喜的表情。
阿诚看着杯中微晃的红酒,闪动着性感,迷人的光,一如曾经爱情和金钱带给他的刺激那样。而现在,生活日趋平淡,如同钢琴上的黑白键,原本满心欢喜的曼妙音符,被时间反复冲洗后,终究单调得令人绝望。
阿诚端起手中红酒杯,出神。
突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透过温润的红酒,不偏不倚的反射到阿诚的眼睛里,细微而尖锐。不知是错觉还是直觉,阿诚转头一看,对面B2005那间空荡荡的房子,灯亮了。
看样子搬来了一个新房客。因为两楼之间距离较远,阿诚的眼睛不自觉眯成了一条缝,像一只躲在房门口偷窥的猫。
仔细一看,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阿诚斜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把玩着手机,想让自己的偷窥显得不那么明显,眼睛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聚焦在对面那间小房子里。
姑娘的身影在房子里快速移动,几个扛着箱子的蓝色制服——阿诚知道这是搬家队——把东西放到姑娘指定位置后,就离开了。姑娘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来回穿梭,阿诚的心突然像落了一个节拍似的急剧收缩,对面姑娘的身影越看越像小文。
阿诚的眼睛有点发涩,长时间眯着使得头也有点疼,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站到窗前,“真像,但不可能是她。”阿诚其实心里明白,小文再也不会回来了。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让阿诚重新跌入了空虚的深渊,胸口缺氧似的沉闷,又觉得自己刚刚紧张的举动无聊得可笑,发了一会呆,便转身回房间去了。
玲珑
玲珑大学刚毕业,住在小区的B2005。在这里,最普遍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豪车,不过玲珑才没心思欣赏这些——她有信心未来将会拥有的东西。因为,每天让她愁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玲珑在市中心的一家广告公司当实习生。工作节奏快,竞争激烈。为了争取实习后能得到这份工资颇高的工作,玲珑不得不每天趴在电脑桌前,敲完一个又一个的策划。
所以导致原本不低的眼镜度数,又翻了一倍。如果摘掉眼镜,10米以外的东西基本就变成了没有轮廓的一团混沌。
还有一个让玲珑头疼的事情是坐车,从小她得了“上车就头晕的病”。偏偏小区离公司很远,每天早上得坐2个小时才能到,晚上还得急急忙忙的赶最后一趟末班车。
”如果不是因为房租便宜,我才不来这地方呢。”玲珑随脚踢了一块路边的石子,闷闷不乐的往回走。
不过,玲珑喜欢房子里的那扇落地窗。天黑时,玲珑总是喜欢坐到窗前,看着外面模糊的街灯。
“近视的世界其实没那么糟糕。”玲珑想,“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小文
从公司刚起步那会,小文就一直担任阿诚的助理,也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做事干练,年轻漂亮,阿诚经常带着她出入各种饭局。小文酒量好,几轮酒下肚,等到对方性情高涨时,再适时撒个娇,亲昵的叫几声老总,一纸订单就落到了阿诚的手里。
但小文从来不对阿诚撒娇,她深谙作为一个下属应把握的分寸。毕竟,阿诚已经结婚了,她不想再失去在他身边当一个小小助理的机会。
聪明体贴的小文身边也不乏追求者,有一个身家不菲的王总看上了这个性情豪爽的姑娘,送玫瑰送钻戒,花样百出,不过,小文都一一婉拒了。
面对这么忠心的助理,公司里的人都戏称小文是老板娘,阿诚听见了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小文努力克制,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小文喜欢阿诚。不然傻子才会拼命工作,拼命喝酒呢。有一次,小文喝到胃出血在医院住了三天,还骗阿诚说只是感冒。
“真是傻姑娘。”大家私下说。
每到饭局,即使胃疼得难受,只要瞥见阿诚对客户唯唯诺诺的样子,小文便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文想,只要阿诚开心,她就愿意把对他的感情,藏在酒杯里。
后来,市场遭遇金融风暴,公司财库空虚,即将面临倒闭的危险。阿诚四处借钱,最终心力交瘁,住进了医院。小文去看过阿诚,病床上的他脸色苍白,显得更加消瘦。阿诚一直紧闭着眼睛,额头愁成了一个横着的川字。
第二天,阿诚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来过,醒来后,病床前放了一张百万合同。这张救命合同的及时出现,使得公司成为这场金融危机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大家都恭喜说阿诚运气好,躲过了一劫。只是阿诚心里清楚,这一劫,全担在了小文身上。
阿诚
偷看对楼B2005的姑娘,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有时,阿诚刻意趴在窗前抽烟,试图捕捉对面闪过的模糊光影。
阿诚不知道是B2005的身影很像小文的原因,还是来自偷窥的新鲜刺激,总之,他的心好像又复活了一样。如同一个长时间沉迷谷底的人重新见到了阳光。
甚至买了一架天文望远镜。一只小小的镜筒,就能把对楼的姑娘清晰的送到自己的眼前。阿诚着迷似的窥视着对楼的一切,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有一次,阿诚看见B2005回来,满脸的疲劳藏在淡淡的妆容里。B2005脱掉10cm的黑色高跟鞋,脚尖勒出了一道紫红色血印。接着一瘸一拐的去浴室,出来后已经卸了妆,换了一件宽松的棉质睡衣,头发扎成了马尾。B2005将散落的刘海随手别在耳后,冲了一杯咖啡,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工作。
阿诚对这个可望不可即的姑娘越来越好奇。虽然自从小文走后,阿诚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尤其是漂亮,低眉顺眼的女人。可能是审美疲劳了吧,渐渐的,阿诚便对身边那群挥之即来的胭脂俗粉失去了兴趣。
直到B2005出现,犹如一碗醒酒汤,让人心安。
只是,阿诚不敢去找B2005。他怕万一B2005也喜欢上自己,然后提出过分的要求,比如结婚。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势逃跑。
阿诚清楚,作为一个商人,婚姻的破裂会对自己的信誉造成多大的影响。
小文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了隐忍。如今,小文不在了,阿诚知道自己欠她太多。
那么对自己的妻子,可云,这个陪了他20年的温顺老女人,阿诚只剩下嫌弃。嫌弃她的发型,衣服,鞋子,和所有。阿诚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说,时间一长爱情就会变成亲情?明明,爱情变成了一个白眼。
可云
可云是阿诚的妻子,当初他俩都是大学读书会的社员。后来随着交集的增多,阿诚喜欢上了这个恬静的姑娘,可云也对老实的阿诚心生好感。
大学毕业后,可云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和一穷二白的阿诚结婚,阿诚也在可云父亲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会疼爱可云一辈子。
曾经他们也如许多小夫妻一样,甜蜜恩爱。
事情一旦被冠上了曾经两字,现状就会被嘲讽得体无完肤。
那段时光——可云一个人在家时经常回忆——即使再苦,也是幸福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云开始怀旧。她怀念过去的阿诚,过去的点点滴滴。往事零碎的记忆,成为她艰难维持这段婚姻的全部动力。
可云试着努力过,在阿诚创业期间,可云知道阿诚很累,自己帮不上忙,于是每天总是精心收拾房子,变着花样做菜。起初,阿诚还会体贴的给可云一个吻,渐渐的,阿诚开始沉默不语,最后,甚至很少回来。
流言总是以最大的速度传播开来,唯恐错过每一只拼命张开的耳朵。当时,可云也知道小文的存在,她对这个只求付出,不求结果的小文,竟然说不上恨,甚至有点心疼。
她庆幸阿诚顾忌在外的名声,没有耽误这个如花的姑娘。否则,再过几年,新鲜的小文就会变成过气的自己。然后,又会有另一个新鲜的姑娘来取代。
可云冷眼旁观着阿诚的灯红酒绿。虽然一次次心寒,却也不曾熄灭心中一息尚存的期盼。
“毕竟二十年的婚姻。”可云心想,“再怎么失望,也总得剩下一点幻想吧。”
可云在等,或许在等阿诚迷途知返的那一天,也或许在等自己心灰意冷的那一天。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阿诚在家的日子确实更多了,还买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可云很高兴,很久不碰书的阿诚终于又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
玲珑
三个月的实习终于结束,当听到上司宣布自己由于总是迟到推迟转正时,玲珑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玲珑不敢跟上司说路远车堵之类的话,只能一个人磨碎黄莲往肚子里咽。
“马上搬家!”玲珑请了半天假,火气十足。
阿诚
在偷窥B2005的三个月里,阿诚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他想B2005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吧,不然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就在刚才,透过望远镜,阿诚看见对楼的那间房子空荡荡的,心里一阵不安。
阿诚犹如侦探机一样,扫描着对面,看到B2005搬着行李正准备出门。
“她要走了吗?”阿诚手心开始冒汗。
往事在脑海里沸腾起来,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他清楚的记得当初小文来医院看过他。他知道那是一个百万合同,他也记得王总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是他不敢睁开眼睛。
就在这一闭一睁的瞬间,他用最爱自己的人换回了自己最爱的公司。曾经,他觉得值得。
现在,阿诚正冲出房门,他想对B2005说出那句,没有对小文说出的话。
可云
今天是可云和阿诚结婚20周年的纪念日。
可云特意去市里取给阿诚订做的一套西服,还买了几本天文学的书。现在刚刚走到小区门口。
她想阿诚肯定会很高兴,并且会像从前那样说爱她。
小文满脸郁闷的拖着行李在小区门口等的士,手里还拎着一只刚折断鞋跟的高跟鞋。
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的士,小文前脚才踏进车里,后脚就听见阿诚在喊:“等等!”小文立马关上车门,回头看了看那个正狂奔过来的老男人。
“老家伙,休想跟我抢车”小文咕噜了一句,扬长而去。
阿诚看着冒着尾气的的士,停下来大口喘气。这时可云走了过来,她清楚的看见了那个酷似小文的姑娘,也看见了眼前这个无可救药的阿诚。
“我们离婚吧。”可云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