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医院?
我支起身子,脑袋还有些难受。身上没有任何治疗痕迹,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隔着房门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正在我疑惑时,开门进来了一位护士。
“噢,你醒了啊。”她一看到我就说。
“医生,我这是……”
“你没啥事,就是劳累过度外加喝醉了,睡了十几个小时,我们也没做治疗。”
“是吗,我记着好像是被打晕了来着……”
“报警的店员也是这么说的,但没检查出什么伤。倒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
“他怎么了?”
“头部受到啤酒瓶的重击,破了个口子,有些脑震荡,身上还有几处瘀伤……”
“脑震荡?!”
事情发展完全超出我的预料,“脑震荡”三个字,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哪儿?”
“楼上415病房。”
我对护士说了声谢谢,蹬上鞋就冲出了病房。刚下床的我还有些不灵便,折进楼梯间时摔了一跤,但我顾不上疼痛,还是跌跌撞撞狂奔到了415病房。推开虚掩的房门,先是看见羲和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走进几步,又看见陈烁躺在架高的病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头顶覆着一层纱布。
见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羲和姐有些惊讶。陈烁把头转向我这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望着因我而负伤的同伴,想象他被击中头部倒下的场景,委屈与愧疚同时涌上心头。我再也绷不住情绪,跪在陈烁的床前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打湿了床单,哭到挤不出眼泪,也没有抬起头来——准确来说,是没脸抬起头来。
我感到头顶一阵温热的触感,是陈烁的手轻轻抚过。“就是轻微脑震荡,也冇骨折,过几天我就出院喽……”他的声音不再像平时充满活力,只有虚弱和沙哑,带着些方言口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我只是自说自话。
“因为中雪你是乐队成员呀,为成员撑腰义不容辞……跟你说,我一个人就打趴了他们两个人,而且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先动的手,估计要被关一个多月,等我好了只进去几天就能出来了,莫来头莫来头……”
“怎,怎么会这样?那工作的话……”
“我是家里开厂子的,不是啥子事业单位,不会影响工作的,放宽心……关键是你没事,得继续一起搞乐队才要得……”
“怎么可能没事,都是我不好……”我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好啦,中雪你也有伤,要听医生的好好休息,不能再这么哭了。”羲和姐在身后劝我。
这时,门外又闯进一个女孩,是陈烁的女友余莲(陈烁曾同我说过她的名字)。我连忙起身向她道歉,只是她大概不清楚事情原委,瞪大眼睛看了我一眼,便转头伏在了陈烁的床前。
“toli你怎么了……”女孩的声音在颤抖。
“我还好,wen……”(我并未听清那两个称呼是什么,只能用字母代替,约莫是情侣间的爱称吧)
“我们就先去外面吧。”羲和姐向陈烁点头示意,然后将我一同推出病房,并带上了房门。
“好点了吗?”医院过道的长椅上,在我抽泣了好久后,羲和姐问我。
“……嗯。”我双手杵着膝盖,向她询问了昨晚的情况。
“昨晚你跑出去后,陈烁接着就去找你了,只留了我和文青去谢场。后来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我就来医院了,你的琴被文青带了回去。医院这边稳定下来后我就回家了,也是吃完午饭才又过来的,本来还要去你病房,结果你先过来了。”
“我没什么事的。陈烁他爸妈认得这事吗?”
“他们都在汉中,现在还不知道,之后就不好说了,毕竟还要去拘留所。”
“拘留……”听到这两个字,我低下了头。
“好啦,大家都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对不起,我……其实去演出之前,我就已经有点预感了……”
“是和中树有关的事吗?”羲和姐一语捅破了这层纱。
“嗯。”
“其实我之前感觉你有难言之隐,可能和中树有关,但也猜不出是什么,直到昨晚……我应该和文青她们讲一声的,也怪我……”
我连忙摇头:“不怪羲和姐你,是我太不懂事,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和我哥的那些事,然后和大家一起快乐地玩乐队,结果……”
“现在也还是这么想的吗?就是玩乐队的事。”
与其说我考虑良久后决定不会离开,倒不如说是我过于迟钝,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沉默了一会儿,我回答:“嗯,我其实没想过离开这件事。只是现在……哪怕谁站出来骂我都好,可大家都那么温柔,我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那就把现在的心情说出来呀!”羲和姐伸手搭上我的肩。“陈烁这边我会帮你转达的,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诶,什么事?”
“把乐队重聚起来。去找文青,把这些都说出来,告诉她你的心情。”
见我一头雾水,羲和姐继续补充:“昨晚听说你们出事后,文青受了很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懵了,后来是我把她送到家里才来医院的。她露出那么不安的神情,我印象里也只见过一次,就是……中树出事的时候。当时她哭着跟我说,是不是乐队要分崩离析了,我怕她想不开,还去她家一起住了几晚。”
“这……”
见我可能又要道歉,羲和姐抢过话头:“所以我觉得,只有你去和她说才有用。至于你们兄弟俩的事情,因为全都是认识的人,之后和我们说一说、一起解决就好啦,现在应该先把乐队重聚起来。”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任性之举会造成现在的一地鸡毛,以至于要一件一件地重新收拾起来。我可以继续逃避,再次放弃音乐,彻底忘却这段乐队时光——不,不可能忘得掉的:尽管乐队的经历因为兄长蒙上了一层阴影,每每想到半年来的时光,我仍然会感到开心,仍会感谢上天阴差阳错地把我送到Snow White,认识这样一群人。我不想失去这一切——这条思路在我脑海里模拟过很多次,现在我只是想确认,哪怕闯了这么大的祸,只要大家还能接受我,思路就还是这条思路,不会改变。
“嗯,我会好好和她说的。羲和姐,谢谢你拯救了我。”我抬起头,对她说。
“其实从中雪你在病房里大哭的时候,我就认定你也深爱着Snow White,不会就这么逃避下去。其实只是你自己想通了,不是我改变了你的想法。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我们去和陈烁道别一下吧。”
刚一起身,羲和姐就打了个趔趄,我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我们去病房吧。”
“……嗯。”
办完我在医院里的手续,与羲和姐道别,离开时已是下午四点半。如此悲剧的戏码,如果是影片的话,一定会给我设计一场瓢泼大雨吧,但现在偏偏是大晴天,西斜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人难以呼吸。我就像与车水马龙隔绝了一般,一个人踽踽地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回到家里,我给木文青发了好几条消息,但直至吃完晚饭,也没有收到一条回复。兴许是生我气,又或者是彻底对我失望了吧,慌乱的情绪渐渐将我笼罩。明天就要上班了,我不想这么干等一星期,就找羲和姐要了木文青的住址,随后再次出了门。
木文青家位于一个老小区,不用登记身份也能随意进出。在单元楼下,我照着地址上的楼层数上去,那间屋子亮着灯——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未经预约就直接登门,也不是什么礼貌之举。可来都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单元楼,找到601,敲响了她家的门。
门内随即传来脚步声,我的心跳渐渐加速。可是,十秒、二十秒……一分钟过去了,门没有开。
或许木文青在猫眼里看到是我才没有开门吧,我感到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熄灭了,背靠着她家的门,再次抽泣起来……
过了十来分钟,心灰意冷的我准备离开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拿出手机一看,竟是木文青的消息:
“星期六下午,莲华区的池中树家,等我把琴还给你。”
在我望着聊天框呆住时,她又发来一张图片,是一个女孩的表情:银色短发,浅浅的微笑,上世纪的画风,我完全无法从中参透什么。
过后的那几天,我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既盼望着星期六尽快到来,又怕星期六来得太快。就连木文青发来的那个表情,我都觉得会有什么线索,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星期三那天,陈烁正式出院了,随后去了拘留所,开始了七天的收容生活——这些都是羲和姐告诉我的。乐队群组仍然寂静如斯,至于木文青那边,自从那晚回了“嗯嗯~”与“谢谢~”后,也没有什么动静。
在我因工作不认真被科长提醒了两次后,谢天谢地,总算度过了灾难性的五个工作日。星期六早上,我提前去了莲华区的兄长家(我不知道如何称呼那间房屋了)做了大扫除,又点了个外卖解决午饭,随后便在家中无所事事,等着我们的贝斯手过来。一点钟、两点钟……她一直没有来,我在屋里越来越紧张,索性打开房门,到楼梯间来回挪步。
“中雪。”
在我正好踱回门前时,木文青背着吉他到了。
“噢,那,那个……先,先进来吧。”我一下子结巴了。
“这里还是什么都没变啊。”进到客厅里,木文青环视一圈,说道。
“嗯,我也没动过。”
“之前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吧,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嗯,大学放假的时候我回湾州只能住我哥这儿。”
……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了。
“那天晚上,你来我家找过我,对吗?”
“嗯,你没有开门。”我小声回答。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听见你倚在门上哭,但我不敢开门,我躲到被子里去了……这几天我的状态好差,从来没有专心过,因为我老是会脑补你那晚哭的样子……”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不是的,我才要说对不起,没能弹好自己的部分,还自顾自地跑出去,害得陈烁负伤进了局子,还让你们担心,明明就是我自己没能放下那些事儿……”
“那至少也要和我们说一下啊!!!”木文青忽然激动地朝我大喊,随即湿了眼眶。“明明大家都是一个乐队的伙伴,有什么问题都能一起解决,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跑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我又一次被丢下了……”
我愣住了。下一秒钟,我就被木文青紧紧抱住,双臂捆得不能动弹。她把头埋在我的肩膀失声痛哭,泪水打湿了我的衬衫……
“至少,不要让这半年来的时光全都化为泡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