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来话太长太复杂太悠久,得从张掖说起,得从前年说起……
虽然,离开张掖之后也遇见了一些与张掖有关的人:嘎憋(张掖话,“小白”的发音。此处应该有笑声,请允许我先笑十分钟,哈哈哈),小河虾和凤儿。但心里仍惦记着他,有所亏欠似的。
离发车还有半小时,我打电话想给他道别,因为前一天才见过面,他说“上车饺子下车面”,硬拉着我去他常去的那家店吃了饺子。打电话过去,才得知他重病住院的消息。一个女人接了电话,说他已经无法说话,虽然意识尚还清醒。挂了电话,犹豫了半天,自私的我还是登上了火车,撇下重病的他。连一次探望都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联系。或许是觉得愧疚,我再也无法主动打扰他,怕打扰他休息,也怕他有意外……
直到今年过年,偶然间翻相册,翻出了他当时送我的照片,和他亲手写给我的电话号码,想问候他,想给他说声“过年好”。“嘟、嘟、嘟”,电话终于响了,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心才踏实了些。他依然口齿不便言语不清,说着说着就说不上来了,"额~额”的停顿一会,再吃力的说,明明是知道要表达什么,却无法利落清楚的用语言说出来,听的出来他自己也很着急。我实在不忍心如此折磨他,打断他,说,我知道您要什么,等开春儿我来看您时咱再慢慢儿说行不?他口齿不清的说,也好,到了,打 电......嗯,一定,一定打电话给您!
2016年12月的某天,一个穿着“个性”的老头来柜上结账。那天恰好轮到我守收银台,听他声音像是个慈祥的老人吧。抬头一看,只见他戴着个经历了许些年月但依然六七成新的带檐帽子,皮的,褐色,前面中间还有一块红色五角星,上身一褐色皮夹克,下身黑色宽松裤,配两只笨重的登山鞋,背一个黑色皮包。
瞥了一眼便埋头整理账目,心想,嘿,这老头还蛮时尚,八成是个背包客或艺术家,就这行头定是老一辈的杀马特!不料他倒话多,跟一同事瞎聊了起来,说自己是搞摄影的。
什么什么什么,再说一遍,摄影?我一听这俩字,浑身的血脉喷张了起来,扔开手里的钱,凑到他跟前:
叔,您刚说啥来着,您说您是搞摄影的呀?
是的呀,给H大学的学生拍过好多照片呢,我还有许多徒弟呢!
我一激动竟不知说什么好,叔,叔,叔,咱加个QQ呗。谁知他收起了先前的笑容,正经的说,哼,论年龄,我都够当你爷爷了,可是呢,叫爷爷显老,我不爱听.......
心里头琢磨,呦呵,一不服老的老头!“那我叫你啥,摄影师?老先生?艺术家?还是老师?......”他嘟哝了啥我没听清,反正好像都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得,得,得,这老头,以后叫你老师算了吧,虽然你还没教过我啥。
先说说我为什么一听到摄影就如此激动吧!这归功于我一位在酒泉“充军”的师傅,酷爱摄影,偷拍自个儿战友练手,有时也拍风景。看他发的照片,我真的开始羡慕了。可我还是个刚上大学的穷酸学生,哪来的钱买相机呀!这时,我那位师傅说话了:拍照不一定的用相机,会拍照的人手机也能拍出大片。重要的是你得学会布局构图培养审美先。师傅姓杨,单名一个哲,艺名不语,正宗的八零后,有个好工作,有个好对象,大学就在一起的,正准备着结婚,生活无忧无虑。许是这样,才有心思玩起了相机吧。当然当年的我不可能有如此老成世故的见解。于是在哲哲师傅的指导下,我开始用手机折腾,虽然只是发个动态朋友圈微博啥的,但终归是比之前上档次了许多。在此向哲哲师傅表示感谢,不管你能不能看到。
所以当时一听他说自己是搞摄影的,我就很崇拜。恨不得立马和他套近乎,好让他教我摄影呀,摄影谈不上,教我拍照也行呀。
同事小玉说这人不靠谱,一把年纪了花里胡哨的干嘛,一看就不正经,你别给他骗了。我不信,我这小姑娘要啥没啥,骗我啥呀。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第二天我们约好去润泉湖拍照的。因为当时我快要离开张掖了,舍不得小玉(一对我挺照顾的同事,跟我姐姐一般大),所以喊了小玉和蒲姐一起去。
冬天的润泉湖没啥风景,除了枯掉的成片成片的芦苇,和白花花的结冰的湖水。不过配了蓝格莹莹的天空,倒自成一派风光。他给我们拍了许多照片,后来他还托熟人冲洗了出来,也成为我相册里宝贵的财富,因为我再也没能如照片里那般年轻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幸运的人。总能遇见贵人,总能遇见视情谊如生命的真性情的人,比如哲哲师傅,比如这位老先生。
临走前一天,他非要给我送行。说“上车(吃)饺子下车(吃)面”,非要带我去吃个饺子,还是仿古街街角那家他常光顾的店。他先跟老板娘打个招呼,那女的笑盈盈的边擦桌子边问,今儿您吃啥,还是老样子么?嗯,老样子。老板娘又把眼神转向我,他恍然大悟似的介绍,“哦,这小丫头是跟我学习照相的学生,这两天要走了,带她来吃个饭。你吃啥馅儿的?”又转头问我。“那就香菇芹菜吧”,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吃肉的。
他拎着一个小纸箱,趁着等饺子的空当,拿出来给我看。里面是厚厚的两本相簿,久经岁月已有沧桑的痕迹,棱角也没那么分明了。里面满满的照片,他自己的,他给别人拍的,他年轻时的,他穿军装的,他女儿的,他徒弟的.......满满的两摞。哦,原来他是个老兵!
一张张照片,我仔细听他介绍背后的故事,老人很兴奋,陶醉在那一个个故事里。都六十几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一样闲不住,背个相机各处溜达,去哪也不给家人说,不过他都按时按点回家,不知是常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怕老伴着急,他的时间观念很强,该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毫不含糊。
原来是我们误会他了,他并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而是一个孤独的老军人。
临别,他从他那黑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我,说,我自己也没啥贵重的礼物给你,因为我自己喜欢看书,就挑了一本自己最喜欢的送你,里面还有几张我拍的风景照片,就当做书签吧,难得咱俩这么有缘......这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他。
跟他开玩笑说,呐,老张啊以后我的婚纱照可得你拍的啦。
那还是可以有的嘛!如果到时我还活着,我一定给你拍,把你拍的美美的......
“如果到时我还活着”这是什么话,你必须得活着呀。尽管在生死面前生命是如此卑微。
明年或者后年真的该到了拍婚纱的年月,就是不晓得他还有没有力气为我按下快门,见证我最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