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欢乐从你悲痛欲绝的脑海里消失,
当你的心淹没在恐惧中,
当你今日的上空,
出现往日可怕的阴云,
我尤其爱你。
——夏尔·波德莱尔《恶之花》
1.灯塔
他遥望着太平洋。
登上这座灯塔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先从千叶站搭特急列车来到铫子市,换乘一列叫做铫子电铁的复古小火车。目光中出现的是低矮的民宅与接壤的花田,一些花开了,一些还没有——但是终究会开。
缓慢行驶的火车上,那个女人向他走来。
女人体型娇小,穿着不合身的宽松制服,他看到女人的胸前别着一张名牌,上面写着:新井花音。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日元和一张海报,指了指海报上的地点,新井花音双手接过钱,给他一张小巧的车票,微微鞠躬离开。
他在犬吠站下车,一路走向海边。在一扇大门前的收费窗口支付两百日元。
面前就是有九十九级台阶的犬吠埼灯塔。
现在他站在灯塔的顶端,遥望着太平洋。海面风平浪静,看不到一艘船。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并希望能够因此忘掉那封邮件。
“看到大海心情就会变好吧。”
他听到一句中文,尽管发音并不标准。转过头,新井花音正笑着看着他。
海浪的声音在身后。
“你会说中文。”
“我在东京读书的时候学过,”新井花音说,“可是没有机会说。”
“那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东京工作?而是回到这里做……”
“我出生在这里。”
“这不是理由。”
新井花音笑了笑,笑声与海浪声形成微妙的平衡,“我的老师告诉我,所有故事的结局,都会回到它开始的地方。所以我回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
“对我来说是的。”
他看着一望无尽的海面,海的尽头仍然是海。
那封邮件还躺在他的邮箱里,至今没有得到回复。他只是开始了自己的漂泊之路。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日本,站在犬吠埼灯塔的顶端,往事在身后,太平洋在眼前。
他本希望时间和大海能给他一个答案。
第二天早晨,他回到犬吠站的站台,火车进站,车门打开,新井花音换回不合身的制服走到他的面前。
“要走了吗?”新井花音问。
“是的。”
“要去哪里?”
“故事开始的地方。”
2.暗处
音乐声像潮水一样打在童雅的身上,她就像是赤足站在海边的孩子,在名为“金色梦乡”的夜店里,童雅被抛弃在卡座上,面前杯盘狼藉。
她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嘈杂、混乱、人如野兽。她也不喜欢舞曲,那不是真正的电子音乐。当然,她最不喜欢的是此刻的自己。
但她知道自己来的原因,她以为这种地方真的能碰上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
何诗宜在今天公布了她要结婚的消息。她和童雅一起在孤儿院中长大,也就是童雅长大后工作的地方。她为何诗宜开心,也为自己难过,生活起起伏伏二十几年,爱情还从未眷顾过她。
她将是何诗宜的伴娘,她想,这也许是自己一辈子最接近婚礼的一次。
童雅环顾四周,感到自己与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除了她以外,那是整个场子最安静的地方。角落有一扇紧闭的门,门口站着一个西装平整的男人。男人个子很高,双手交叉在身前,引人注目的是他足以遮住半张面孔的巨大墨镜,完全隐去了他的容貌。但是童雅还是能够感觉到墨镜后面的眼神,那是猎人般的眼神。有一瞬间童雅觉得自己碰到了那个眼神,害羞地低下头。
当童雅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门前多了一个瘦弱的青年。青年正在对守在门口的男人说着什么,肢体语言传达着愤怒。他开始推搡门口的男人,男人像座山一样岿然不动,青年却自己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童雅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但是似乎除了她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人关注那里发生的事情。很快童雅松了口气,青年离开了,像条战败的野狗,而那个守在门口的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童雅,走啊,去跳舞!”
童雅听见有人在叫她,抬起头,认出这是今晚和她一起来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童雅还没来得及回想,手就被姑娘抓住,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我就算了……”
她被带进舞池,陷入一片飞舞的四肢中。地板炫动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声浪震天,无数张迷醉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紧张又孤独。
童雅在舞池中分辨不清方向,开始想念何诗宜,想念真正的朋友。如果是何诗宜,一定不会带她来这里,“千山现在很危险,”她记得何诗宜几天前刚刚说过,“你没看新闻吗?已经发生好几起暴力袭击案了。”
“我看过了,”当时的童雅说,“到处都在讨论。”
“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
“还没抓到那个人吗?”
何诗宜摇了摇头,“毫无头绪。”
童雅在舞池中慢慢后退,无数双手打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夜店外空气新鲜,童雅松了口气。月朗星稀,原来千山也有平静的一面。
她的家离这里只有两个街区,童雅来到路边挥手拦车,二十分钟以后,她依然站在原地。两个街区,童雅想,如果走身后的那条小巷,只需要十几分钟。
“千山现在很危险。”她脑中又响起何诗宜的警告。
只需要十几分钟。
小巷比外面更安静。童雅此刻最痛恨的是脚上的这双高跟鞋,鞋跟在深巷中发出响亮的回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挂着铃铛的猫。
走到小巷的尽头,无事发生,童雅渐渐放松了一些。她走进另一条连接的小巷,面前是比黑更黑的夜,现在连身后也是漆黑一片了。就快走出来了,童雅心想,不要紧张。
声音。
极端的安静中,声音就成了这世界最恐怖的东西。童雅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现在连一根头发落地都听得见。她等待着,那个声音再次传来,童雅险些发出尖叫,心脏在耳膜处跳动,她忍住没有出声,一个黑影从身边掠过,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是一只野猫。
童雅长舒一口气。
只剩下十几米的距离了,很快她就将看到马路,看到路灯,看到亮着尾灯的汽车,看到千山的城市夜景。
声音。
这一次不是野猫。童雅很清楚,那是人类的脚步声。但是她此刻嗅到的,却是如野兽一样的气息。她听到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自己却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抓住脚踝一样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感到正在靠近的呼吸,就落在她的后颈,温热的,危险的,呼吸。
再次醒来时,躺在地上的童雅看到旁边有一摊鲜血,她用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不是她的血。
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你没事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抓住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感到身体失重,一股力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面前是那个戴着墨镜,站在“金色梦乡”里的男人。
“几个小混混,已经解决了。”男人说。
童雅看到地上躺着三个人,就像是下城区随处可见的垃圾。
“我们应该报警。”童雅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捡起地上的提包,翻找手机。
“不用了,”男人伸手拦住她,重复了一遍,“已经解决了。”
童雅被扑面而来的强烈气场震慑住了,本能地点点头,将手机收回包里,终于想起来说一声谢谢。
男人转身就走。
“等一下,”童雅追上前,拿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现金取出,“我……谢谢……你救了我,这些钱……”
男人摇摇头,“我不是为了钱。”
童雅看着男人的脸,忽然对自己掏钱的举动心生惭愧,“好吧,”她把钱收回,又拿出包里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她对男人说,“如果你需要帮……”
男人接过纸条,消失在黑暗中。
3.逢生
深夜。下城区陷入死寂。
破旧公寓里只有一个人影还在活动,他的脚步很轻,但还是免不了在走廊潮湿的松木楼梯上发出响声,钥匙与锁孔轻微碰撞,门开了,又迅速关上,屋内亮起一盏幽暗的灯。
周樊嗅着屋子里的霉味,脱下沾着血迹的白衬衫,扔进床下的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
一个黑影从周樊的脚下穿过,旋即消失,那是一只老鼠,住在这里有一段日子了,周樊几次想要抓住它都无功而返,这位擅自搬进来的室友躲回了自己的洞里。
他记得经常去的那家烟店里似乎有售卖灭鼠药,下次一定记得买点回来。
房间乱得就像被人洗劫过。周樊将床上的成人杂志推到一边,坐下,顺手拿起脚边的哑铃,做了几次弯举,心里再次想起今晚救过的那个女人。
周樊在“金色梦乡”时就已经注意到她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
但是很快,周樊意识到,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血液的味道。每当这样的夜晚过后,血迹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直到他第二天醒来。周樊放下手里的哑铃,起身看向窗外。
夜幕掩盖了下城区混乱的底色。
他拉上窗帘,试图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忘记那个女人,但很快宣告失败。
烟瘾袭来,他在脱下的西装口袋里摸索,只摸到一个空的万宝路烟盒,他将烟盒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地上散落着无数烟蒂,每一根烟蒂上都印着同样的“Marlboro”,他一根一根捡起来端详,找到一根半长的香烟。现在他相信生活总会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他将这半支烟点燃,感受到尼古丁在他的身体里游荡,这对健康不利,但对心情很好。
当香烟燃尽的时候,周樊觉得这个夜晚可以结束了。他躺在床上,拿起旁边的成人杂志,杂志上的姑娘们笑着看着他。其中的几页被可疑的液体粘在一起,周樊随手翻阅,又随手放下,起身关灯入睡。
五分钟以后,他醒了。
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碾碎。他再次打开灯,深吸一口气回到窗前。窗台下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周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张照片。
他曾警告过自己不要再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束铃兰花。
他看着这束花发呆,胃里像吞了针一样疼。终于,他放下照片,回到自己挂在门后的西装前,从西装的内袋中摸出一张笔记本撕掉的页脚,页脚上写着一串数字。
周樊回到桌前,将抽屉整个拉出,最里面有序地摆放着一排廉价的翻盖式手机。周樊拿起其中一部,塞进一张全新的电话卡,带着纸条离开房间。
第二天,他依然在质疑自己的决定,但还是如约而至。他看到那个女人已经喝掉了半杯咖啡,坐在长椅上等着他。
“你终于来了。”女人笑着迎上来,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将其中一张递给周樊,“你选这场电影是为了照顾我吧?”
“什么?”
“爱情片——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周樊没说话。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点时间,周樊坐在女人旁边,身体有些僵硬,两人保持着一个体面的距离。
“坐近一点,”女人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挺害羞。”
周樊不自然地向女人挪了挪。
“上次真的谢谢你,我现在还很后怕。”
“不用。”
“但是我们应该报警的,”女人接着说,“搞不好那几个人就是最近新闻里说的暴力分子。”
周樊没有回答。
谈话很快就陷入了僵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周樊注意到女人似乎有点害羞,但她还是开口了。
“下个月我有一个朋友结婚,”女人清了清嗓子后,发出郑重的邀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伴娘,你愿不愿意陪我……”
“不好意思。”
“好吧,”周樊看到了一个失望的表情,“我能感觉到你不喜欢跟人接触。”
他们再次沉默。
影院外有一家很小的花店,开放式的,几对情侣正在门口徘徊,女人的目光扫过摆放精美的花束,“好漂亮啊。”
“铃兰。”周樊说。
“什么?”
“那一束绿色的,”周樊指了指,“铃兰,花语是幸福的回归。”
“想不到你还懂这个,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
“我们才第二次见面。”
“的确。”女人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我们应该加深彼此的了解。”
“是吗?”
“这样吧,”女人笑了笑,“我们各自问对方一个问题,如果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
周樊谨慎地点点头。
“那我先问,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看着他,“顺便说一下,我叫童雅。”
周樊有些犹豫。
“不会吧?”
“我叫周樊。”他也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好,轮到你来问了。”
周樊张口发问,几乎同时,影院广播里响起了入场通知,将周樊的声音淹没下去。
电影开场,银幕的光芒铺在观众席每个人的脸上,童雅侧过头,看见周樊还戴着墨镜,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做了一个示意他摘掉墨镜的动作。
“你这样能看清楚吗?”童雅小声说。
周樊似乎观察了一下周围,电影院里静谧黑暗,每个人都神情专注,他缓缓摘掉墨镜。
“原来是她啊,”童雅看着银幕上的演员,“这个女人最近很红,你觉不觉得我和她长得有点像?”
“谁?”
童雅指了指银幕上正对着他们微笑的女演员。
“好像有一点。”
“算了,人家是明星,我就是个普通人。”
周樊既紧张又羞愧,他有些后悔问出刚才那个蠢问题,不过幸好,广播的声音救了他。
“我会的。”童雅忽然说。
“什么?”
“你刚才的问题,我听到了,”童雅的眼神没有离开周樊棱角分明的侧脸,“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会的,我会等你。”
4.失控
施纬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对自己说,我已经五十岁了,活了半个世纪,如果只算从事心理学研究的时间,也有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我能给现在这种焦虑的感受定义无数个学术名词,但是,此刻,这种感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诊室的洗手间里狭窄闷热。施纬铭从置物架上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他看着镜子,觉得自己依然算得上得体。还没有发福的身体,干净的衬衫和精心搭配的袖扣,保有弹性的皮肤以及整齐的牙齿……还不错,大多数男人在步入中年后丢失的东西,在他的身上被悉数保留了下来。
等等,还是有一点问题。施纬铭看着自己的头发,头发乱掉了,虽然不太明显,但这就是内心焦虑带来的结果。他取下镜子旁的梳子,将脱离整体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梳回去,现在看起来好多了。有几根头发留在了梳齿间,施纬铭叹了口气,有些事依然无法阻挡。
他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医生,你还好吗?”
施纬铭刚刚有些平静的心随着这几声敲门再次压力陡增。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焦虑的原因就是外面等候的那个病人。
施纬铭打开门。
这间诊室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办公桌,一个双人沙发,和一个专供病人放松的躺椅。诊室外面的另一个房间稍微宽敞一些,施纬铭的助理,一个任劳任怨的胖女孩坐在那里,并在案头放着一部电话,一本登记册和一束花。外面的那张沙发要大一些,供等候的病人坐在那里翻阅杂志,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等候的病人,施纬铭不会接纳太多的病人,给普通人做心理咨询只是他的一项公益事业,仅此而已。
“我们继续吗?”病人问施纬铭。
“是的,我们继续。”
病人躺了回去,似乎闭上了眼睛。施纬铭不能确定,因为对方戴着一副遮挡住半张脸的墨镜。他能够理解这样的行为,也鼓励病人用最舒适的方式面对他,施纬铭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地活在阳光下。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病人问。
“看电影,”施纬铭坐下来,看着笔记本上的简单记录说,“你说那是一部很无聊的爱情片。”
“没错,”病人似乎找回了话题,“非常无聊。”
接下来的时间里,施纬铭听着病人用大段的篇幅描述这部电影有多么无聊。他很奇怪,因为这个病人记得电影中的所有细节。他想,我即使对自己最喜欢的电影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这就是这个病人一直以来给施纬铭的感受,矛盾,一种隐藏式的,不易察觉的矛盾。
“医生,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施纬铭听到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的思绪早就游离到了别处,但是他多年做心理咨询练就的技能之一,就是无论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能第一时间对病人的问题作出反应。
“因为专业的关系,我比较喜欢看一些反映心理问题的电影。”尽管那些电影完全是编剧的臆想,施纬铭把这句话憋在心里,他只能表现出平和的一面。
“就是那些讲变态杀人狂的对吧?”病人从躺椅上坐起来,“我也喜欢。”
“嗯……那只是心理问题的一部分,一种行为体现,或者说,一种结果。”
“让人迷恋,”病人自顾自地接着说,“医生你说,为什么男人都喜欢暴力?”
“并不完全如此,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施纬铭看到病人正在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哦,不好意思。”戴着墨镜的男人看着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施纬铭,“您请。”
“请不要在这里吸烟。”
“万宝路,”病人仿佛根本没听见施纬铭的话,熟练地将香烟叼在嘴上,“我从学会抽烟的那天开始,就只抽这一种。”
“请你收起来。”
“你只是个心理医生,你只关注我的心理健康就可以了,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
“我关注的是我自己的身体,”施纬铭说,“还有这里的环境和规矩。”
“这里的规矩不是让病人尽量放松吗?”
墨镜后面的眼睛似乎在盯着施纬铭,时间停滞了几秒,男人点了点头,将香烟放回烟盒,“你说得对,”男人说,“渴望的东西往往是被禁止的,或者说,越被禁止的东西越让人渴望,吸烟是,暴力也是。”
“的确如此。”施纬铭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施冉。
“暴力是会上瘾的。”施纬铭回过神来,发现病人的脸已经凑了过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至。
施纬铭不自觉地后退,椅子的滚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说说你的感情吧,”施纬铭刻意跳开话题,“你说你认识了一个姑娘。”
“就是一起看电影的那个人,”病人显得意兴阑珊,“但我现在不想说她。”
“没关系,那我们就说说你的工作,我记得你说你的工作是看守一个很重要的场所,我很好奇……”
“我们什么都不说了。”病人站起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施纬铭看了看手表,“你还有时间。”
“我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病人走到门口,“时间对你更重要。”
焦虑感,施纬铭在身体里对抗,现在他知道这种焦虑感是从哪里来的了,是失控带来的。
施纬铭曾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提过一个概念,他说心理医生就是放风筝的人,表面上看,我们要任由病人的思绪在天空翱翔,但事实上,医生的手里牢牢地握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现在,这条线断了。
再一次,施纬铭在面对眼前这个病人的时候失去了控制,谈话被对方主导了,连结束都是对方提出的,而对方提出结束的原因,很明显,他看穿了施纬铭的焦虑。
到底谁才是病人?
“那么,下次见了。”戴着墨镜的男人说。
“好。”施纬铭再次被主导。
他看着病人离开,在出门前,病人和门口的助理彼此打了个招呼。施纬铭松了一口气,拿出已经沾上汗水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沉迷暴力,疑为反社会型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