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波兰湾的海水冲刷着圣彼得堡,大陆性气候、波罗的海潮湿的风和海洋的暖流给这里的带来了阴沉多雨的夏天和干燥寒冷的冬季。300年的历史,12代人的兴衰,不长不短,却已足够让圣彼得堡成为亚欧大陆上一个文化和艺术的宝藏。而俄罗斯民族文化宝藏中最璀璨的一颗——柴可夫斯基——从8岁起,就在这里生活。1893年10月28日,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首演。9天后,11月6日,柴可夫斯基在家中逝世。
我一直认为,人类给用十二平均律给旋律套上了枷锁,是屈服于自然的第一步。而现在,人们试图用文字去诠释音乐作品,本质上是对人类情商和智商的低劣所做出的最彻底的揭露。“悲怆”是很多部音乐作品的名字,贝多芬和老柴各自用这个名字完成了音乐史上最顶尖的创作,可仍然有无数人妄图从命名上去理解其含义。那个沙皇专制的年代,那位高于友情却绝无缘相爱的梅克夫人,那些对自己同性恋的质疑与挑战,还有,日渐临近的生命的黄昏……Path'etique,“悲怆”?呵,文字语言的无能又一次展现无遗。
如果说,贝多芬是古典主义的神,将弦乐的在交响乐中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那么,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则证明了,在浪漫主义的历史中,还没有别人能像他在“悲怆”中做到的那样,让所有乐器都能同时调动出最富有力量的强,和最柔美的弱。他在第一乐章对大号和长号的控制力无与伦比,奏鸣曲式的第一乐章开头,b小调的号声吹来了浪漫主义时代最厚重的乌云,让人瞬间窒。,随后,弦乐给几近窒息的真空带来了风,带动整个旋律,拉扯出躁动不安的第一主题。紧接着,长笛、管乐和小提琴在浪潮之中将乌云击碎了,小提琴的旋律像阳光一样撒到海面,而号声带出的小调的不和谐和弦仍然在低声部回旋,慢慢地,弦乐转换成细碎而有节奏的浪花,双簧管和单簧管接替了弦乐,画面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乌云再次积蓄力量。瞬间,一声炸雷击穿寰宇,展开部将作者狂暴的生命展示无疑,管乐和弦乐形成了混合音程平行前进的和声组合。上天入地乾坤无处遁,世间红尘,人间地狱,昨日希望之光,今日蚀骨之坟……最后,俄罗斯民族音乐的引入让旋律仿佛在教堂中回荡,就这样,第一乐章以一个痛苦的三六度叠加、不是结尾的结尾结束。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以与所有人不同的思维进行创作,那他一定是柴可夫斯基。第二乐章,生命被倒转了,5拍子圆舞曲让愤怒的大海瞬间消逝,大提琴和中提琴一反常态地呼唤出春天的歌声,小提琴、笛、管乐交替带动旋律,前二后三的不平衡节奏营造出了不安定的氛围。仿佛是在一个甜美却半梦半醒的梦世界。现实中,狂风暴雨依旧,生命将至;梦中,是D大调的春天,半拍和拨弦在急促地的跳动……心有千千结,梦中几度,花好月圆?青山长河依旧在,谈笑三百年,风雨欲来,欺我霜鬓斑白,唉……
第三乐章,柴可夫斯基疯了,他彻底疯了,甚至已经分不清绝望与希望,悲怆与喜乐,G大调的4/4拍高昂着头,进行曲已经不给他任何退路。之前戏谑调皮的弦乐瞬间聚成了一股麻绳,将整首曲子绑上了生命的战车。在第三乐章,我们可以嗅到一丝贝多芬使用弦乐的方法。由提琴的合奏直接推动旋律和主导进行。我个人认为,小提琴是接近完美的乐器,它是最刚硬的盾和最锋利的矛,最雄伟的长城和最安详的桃花源,它在乐队中几乎无所不能。第三乐章就是整首交响曲中最矛盾的乐章,哪怕柴可夫斯基是浪漫主义交响曲世界里的神,也不得不像贝多芬一样,把交响乐的灵魂托付给了提琴。
最后,梦醒了,死亡敞开了大门。哀莫大于心死。第四乐章没有使用传统的快板,而是用了b小调3/4拍,非常缓慢而自由的旋律。莫扎特用安魂曲为自己下葬,而可怜的老柴,只用了一个乐章。他留给自己的生命最后的话语,就是“空”。大悲即是大喜,大彻大悟即是执迷不悟。生命的平衡在最后一个乐章得以找到——空、零。柴可夫斯基在死神面前把自己的生命原样搬出,然后平静地走向了死神。与死神共饮,千杯不醉,我静静地问死神,人生可曾有过轮回?人间地狱,地狱人间,有无又何妨,心已死,根已灭。
如同所有伟大的交响曲一样,“悲怆”的版本数不胜数。可从往昔少年到今日青年时代,我接触过的所有版本中,无论是录音效果,指挥的理解还是乐队的配合,至今无一能接近这张闪耀着DG金色厂牌的唱片所达成的艺术成就——穆拉文斯基和列宁格勒爱乐乐团。它的评价在网上多如牛毛,我只留下一句话:“听着它,你会听见柴可夫斯基本人的呼吸声。”用文字解读音乐,实在是多余的东西。它唯一的用处或许是用来找到一个和自己的频率能共振的人吧……不过谁敢保证,这又不是一次“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式的悲怆呢?我记得,有人曾揶揄我“很享受这种高逼格的痛苦”,那我只能说,看看“悲怆”的代价吧,能享受的怎么可能是痛苦,而既然痛苦,莫扎特败下马来,贝多芬选择了扼住它的咽喉,又有谁敢像老柴这样,与命运迎面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