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8年的夏天,比以往更加漫长。
那是小学结束后的暑假,我每天和小伙伴们像一群土狗一样,撒了欢地在村子里东跑西颠。钻进草垛子躲迷藏、跑到刚收割完的稻田捉蝗虫,或者去河边钓鱼摸虾。太阳落山后,就把小饭桌、小板凳搬到门前的杨树下吃饭。吃完饭就围在一起看电视,或者搬张竹床去稻场乘凉。
直到有一天,父亲郑重地递给我一套初一课本时,我才知道我考上了全镇最好的初中。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马上就是初中生了,有空看看书,别玩太野了。”
时间进入七月下旬,闪电划过村子上空,雷声不断,阴雨连绵。从镇上赶集回来的人说,进镇口那条河被淹了,齐腰深的水。我担心镇子会被淹没,开始关心这雨什么时候会停。电视上天天播放着抗洪抢险的画面,领导人在堤坝上拿着喇叭喊话鼓舞士气。看着洪水中浑身泥浆的战士,我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夏天,好像和别的夏天也没太大区别,炎热、有雨,属于这个季节的慵懒和暴躁也还存在着。而这个夏天也有很多的不一样,我似乎开始认识这个世界,感觉到许多未知的东西如同热浪般向我袭来。漫长的雨季里,我慢慢抠掉指甲里的泥垢,憧憬镇上的初中生活;听到隔壁家录音机里传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的歌声时,我会突然想起小学时班上最好看的一个叫兰兰的女孩;我窝在堂哥的房间里偷偷看了一本又一本武侠小说,感觉自己有拿起笔写下一点什么的冲动。
八月下旬,大雨终于彻底停了。一个燥热的午后,在村子南头那片树林聒噪的蝉鸣声中,小伙伴们围坐在地上很安静地聊天。有的要搬家到镇上,有的要去另外的初中上学,有的要去遥远的广东打工。仿佛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开始成长,把童年留在了那片树林,留在了这最后的夏天。
二
小镇名叫中馆驿,离家有七八里。学校位于小镇的东边,紧邻着一个村庄,周围是大片的农田,以及随处可见的大棚菜地,坐在教室里有时还能闻到新鲜的大粪味道。
教学楼有些破旧,时光在上面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操场边上有一条林荫道,叶缝里漏下来的阳光洒了一地。食堂边上是一个池塘,夏天能听到蟋蟀和青蛙的叫声。
住宿在教室旁边一排低矮潮湿的红砖瓦房,三十多平米一间,要挤进去十几个人。床底下塞着的大木箱里装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几件衣服和两瓶咸菜,最常见的是酸豇豆、雪里红、萝卜干,偶尔也有炸鱼块、咸鸡蛋。食堂没有餐桌,都是打完饭回来挤在床沿或者蹲在宿舍外的墙角吃。
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彭金书老师,个子不高,总是笑眯眯的。那时他才29岁,我们总是没大没小地叫他小彭。小彭有才,会打快板,黄梅戏也唱得有板有眼。不仅如此,上课也有意思,一张口总能把我们逗得哈哈笑。他还让我们准备了一个周记本,可以自由发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一周检查一次。
时光总把过去的日子冲洗得熠熠闪光,引人回望。最难忘记的是他的晚自习,晚自习有三节课,通常在第一节课开始时,他就说:“大家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作业完成,后面两节课我自有安排。”下课铃一响,他就招呼几个男生去他宿舍,搬来一堆书发给大家,人手一本,不仅有中外名著,更多的是《当代》《十月》《小说月报》等期刊。彼时,窗外月光如水,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有时,他甚至把自家的电视机、影碟机搬到讲台上放电影,然后让我们写观后感。那时候,我们陆续看了《红河谷》《黄飞鸿》《英烈千秋》《静静的顿河》等。
转眼就是春天,日子还像以前一样不急不慢地流淌着。有一天,小彭一脸沉重地走进教室,缓缓说道:“美国把我们的大使馆炸了!”那节课,他没有讲课文,而是详细讲述了事件的整个过程,我们都安静地听着。两天后的晚自习,他又把自家的电视机搬到了讲台上,让我们看《新闻联播》,放的是胡副主席发表电视讲话。下课后,我拿着粉笔在后面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一首貌似七言律诗的打油诗,大意是“美国政府不可畏,中国人民不可欺”。上课铃响后,小彭看到了,得知是我写的,大加赞赏。晚自习结束后,小彭拉着我去了他宿舍,进门是个小客厅,一间衣柜隔开,后面放张床就是卧室。我们凑在客厅的小木桌前。他翻开我的周记本说:“文字不错!看你还写了几首诗,我们一起探讨探讨。”就这样,经常被小彭叫去探讨,有次聊得稍晚了一点,衣柜后面传来一声:“几点了还不睡觉?”说话的是小彭的老婆,教我们政治课的张老师。
三
不久后,学校成立了广播台,小彭负责牵头,每天吃晚饭时会有两个同学朗读各班学生的优秀作文。
我陆续交了几篇上去,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有一天,我正蹲在墙角吃饭时,突然就从大喇叭里听到了我的名字。我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朝天空望去,天空干净得如水洗刷过一般。
晚自习时,一个小纸条传到我桌上,说是要借我的周记本看看。写纸条的是语文科代表喻琴,长得神似《神雕侠侣》里李若彤演的小龙女。本子传回来后,里面又夹了一张字条,大意是说我的文笔不优美。我不服气地要来她的周记本。“夏天就要来了,我期待的终究没有实现。莫非,这个春天就是一场欺骗?”这样的句子让我赞叹不已,确实写得好,但又说不出好在哪里。
从那时起,我的心思开始慢慢变得敏感细腻,时常有着莫名的孤独感。风起的时候,走在林荫道上,会留意有多少花留在树上,有多少花落到地下。我抬头仰望天空,清晰地看到,时间向后退去,白云向前飞去。心里无端生出的许多思绪,我都悄悄写在另一个本子里。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班上转来几个插班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甘小凡和徐辉。
小凡留着齐耳短发,是个很干练的女孩,一来就当了班长。小凡也喜欢文学,字也写的漂亮。她听说我文章写得不错,就看了我的周记本,然后说,不止这些吧?是不是还藏在别的地方?我奉上我的私藏,她倒也不客气,提笔就在上面批注“好!”“妙!”“大笔一挥抒豪气,胸中有志成大器!”。一次课间闲聊,她问我,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说,作家。其实那时我已经在酝酿写一部长篇武侠小说,名字就叫《笑看江湖》。小凡听了我的想法后,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刷刷几笔,潇洒大气的“笑看江湖”几个字赫然在目。她说:“可以开始写了。”
徐辉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成绩不是很好,但是骨碌碌转动的眼睛显得特别有灵气,记忆力也惊人,张口就能背《出师表》《陈情表》《祭侄文稿》。听说我要动笔写小说,他说:“写哪个朝代的,我帮你搜集历史资料。我再给你写个序。”
我的同桌叫徐引娣,长着圆乎乎的一张脸。见我一有空就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字,就要过去看,看了几页后说:“我跟饶兰可以帮你画人物插图。”
饶兰眼睛超大,大家都说她像《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性格也像。那时,她的座位就在我后面。她和引娣都喜欢画画,梦想成为一名画家。一次午休时,她望着前面睡着的我,突发奇想地拿起圆珠笔在我背上画了一副高山流水图。当我得知后怒不可遏,正要朝她发火,她却一脸无辜的表情冲我笑。笑得实在很可爱,我也就算了不追究了。
四
21世纪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向远处望去,学校周围的田野上白茫茫一片,空旷寂寥。
不知不觉中,初中已过去一半光景,离中考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紧,压力越来越大。小说还在断断续续地写着。收到过一次喻琴的纸条,规劝我要以学业为重,暂时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面对成堆的习题、厚厚的试卷、忽上忽下的名次,我只得每天埋首书堆,像一个埋首沙堆的鸵鸟,不敢想象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饶兰那时开始在笔记本上画起《还珠格格》的人物肖像,画了一大本,画得还都挺像,后来干脆自己写起了续集,给我看过一回,问我写的怎么样,我笑她说:“好是好,我就记住了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隔两页就要来一次。”把她气得一个劲儿捶我。
徐辉也写起了小说,名字叫《中环沧桑》。我不懂中环是什么意思,他说,中环是香港的政治、商业中心,这是一本商战、黑道小说。我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在一个英语课的晚自习上,大家正在高声背诵单词。沉浸在格格世界的饶兰被英语老师发现了,他慢悠悠地伸手拿过她的笔记本翻看着,先是嘿嘿一笑,然后呵呵冷笑一声,把本子扔了回去。
几天后,在一个化学课的晚自习上,化学老师从后门窜进来,发现了奋笔疾书的徐辉,夺过他手中的本子,只扫了一眼,就往他头上重重一拍,然后刺拉刺拉刺拉撕起来,一边撕一边吼:“了不得啊!我们班还出了个大作家呀!”教室里安静极了,安静得让人莫名的惶恐、窒息。
晚自习结束后的校园是喧闹的,也是安静的。路旁的小树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透过薄薄的云层,月光洒在空旷的操场上。远处的路灯投来昏暗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在操场的角落里,徐辉点燃了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许久,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问是谁。他说:“她的姓在《出师表》第三句里可以找到。”。我默默背着:“先帝创业未半......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哦,是她。”
五
时间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没有人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究竟是阴霾密布还是阳光灿烂?
一天语文课前,小彭没有准时出现在讲台上。一时间,教室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小凡维持了一下纪律,然后把我叫到了教室外。她说,校长找她了解我们班的班风情况,有人向学校领导反映,说小彭总是给我们看闲书、放电影,影响学习氛围。这会估计还在校长办公室,等下他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想个什么办法,安慰一下他的情绪。这时,远远看到小彭走来了。脑海中突然跳出《还珠格格》主题曲的旋律,我说,在黑板上写句话吧,就写“你的笑容,是我们今生最大的眷恋。”小彭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的字,笑了,说:“没哭呢,我还没那么脆弱。”
那天下午下课后,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我看到小彭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跨步、运球、上篮,就像一个人在和一个队在打球一样。眼前这片在白天被阳光温暖了一天的校园,在夜色慢慢来临之际开始拥有了一丝凉意。看着夕阳下他落寞的身影,我心里有一点伤感。
很快,暑假就要来临了。这是初三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学校通知要再上一个月的课。补课时的第一节课还是语文课,可是走进教室的已经不是小彭了,而是另一位李传清老师。
说实话,李老师刚来时,我们的心里多少是有些抵触情绪的,背地里都喊他老李。每次晨读时,老李总是火急火燎冲进教室说着同一句话:“读书读书读书,快快快,进入角色进入状态!”以至于我们在做任何事时都喜欢模仿他的语气,“吃饭吃饭吃饭,快快快,进入角色进入状态!”“睡觉睡觉睡觉,快快快,进入角色进入状态!”
慢慢地,我们对老李有了改观。作文课时,他会拿出自己在报纸发表的文章读给我们听。那时,新概念作文的风潮席卷全国,渐渐也蔓延到我们这遥远闭塞的小镇。老李自己买了两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作品选,兴致勃勃地读给我们听。韩寒的《杯中窥人》、刘嘉俊的《物理班》、许人杰的《心中的桃源》、陈佳勇的《来自沈庄的报告》等文章,让我们惊羡不已,让我们突然发现原来作文竟可以这么写。老李不无感慨地说:“新概念作文就是要把大家从八股式的应试作文中解放出来,把潜在的被埋没的文学生产力发挥出来,把久违的真实的心声吐露出来。”
不久后,小凡的文章在《湖北广播电视报》上发表,引起不小的震动。紧接着,又有几个同学的文章在市报发表,我参加《中学语文》杂志社的征文也获得了优秀奖。
不久后,传来消息,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大多被保送至清华、北大等名牌大学;不久后,传来消息,韩寒退学后出版的长篇小说《三重门》引发青春文学的热潮,这一切给我们带来了强烈的冲击。老李在课堂上和我们分享自己的观点,他说:“爱好文学是没错的,但是不要误入歧途,能够成为作家的毕竟是少数,文学更重要的功能是滋养我们的心灵,让它成为我们的精神支柱。大家目前最紧要的任务还是要盯着中考,一刻都不能放松。”
六
透过窗,看见外面的树,曾经看着它的叶子黄了一年又一年,绿了一年又一年。现在是它看着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在那个平常的日子里,我们毕业了。毕业前,多少次憧憬毕业的那天要来一次狂欢,多少次希望毕业那天我们会依依惜别。可是,真到那一天什么也没有,从考场出来,大家只是拍了拍肩膀没有说再见。
夏天如期而至。夜晚,我躺在门前的竹床上仰望星空,闪烁的星空是一副浩瀚、神奇、美好的面目,就像面对我们每个人未知的命运,充满了惊叹,充满了期待,却也只能无所作为。
成绩出来后去了一趟学校填报志愿,从老李那里得知喻琴和小凡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位于市区的麻城一中,而我的成绩只够去宋埠镇的麻城二中。填完志愿,心里有些失落,我独自一人去了教学楼,那爬了无数次的阶梯,重新走一遍竟是如此的温馨。教室的门锁了,只能透过窗户看一眼。我知道,不久后这里将由新的面孔填满,这里将有新的梦想萌发。
那个夏天依然漫长,只是,我再也不能像1998年的夏天那样像一只土狗一样撒了欢地在村子里东跑西颠。我默默翻开那部没有完成的《笑看江湖》,那熟悉的字迹、那栩栩如生的人物插图清晰地告诉我,那些人和事,已在时光的河流中乘舟而去。可我的心中,依然流淌着跨越了时光之河的温暖。也许,令我念念不忘的,并不是那些人和事,而是我们逝去的梦想和激情。
终于,在暑假结束前,我完成了这部小说,我把她放进了我的行囊。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我将孤单地坐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不属于我的奇迹。
七
宋埠镇是鄂东北地区的繁华商埠,素有“小汉口”的美誉,离家有40里左右。学校位于小镇的西部,相毗邻的是一弯悠悠流去的举水河,河边是一片广阔的沙滩和一丛茂密的树林。每天早上,全校学生列队跑步,出校门,过街巷右转就上了桥,一直跑到对面的树林再折返。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场面甚是壮观。
高中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时间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走得如此沉重缓慢。在岁月流逝的滴响中,我困守在自己的孤岛上,无法融入新的生活。
慢慢得知了初中一些同学的去向,徐辉去了市区的麻城师范学校,饶兰去了偏远的浮桥河中学复读,徐引娣下落不明。通信开始频繁起来,怀念往昔、倾诉苦恼并相约再聚。从喻琴的来信中得知,小彭和老李都办了停薪留职,小彭去了云南,老李去了天津。小凡在信中感慨:“其实,回头想想,青春不过如此。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只有去适应。韩寒只有一个,我们只能瞄准高考的指挥棒,做一个应试教育的弄潮儿。”
那阵子,我常常想起许多关于初中的细节,那些离开的人,那些渐渐斑驳了的记忆场景,那么虚幻却又那么真实。有段时间,是不敢抬头看天空的,一个人的天空,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落寞,就像看着呼啸而过的列车上,靠在窗口看转瞬即逝风景的那双眼睛。
一个晚自习,我忍不住翻出那本《笑看江湖》,被邻座的同学张胜强发现了,他要过去看,大吃一惊:“原来你也喜欢文学!”后来,我们谈了很多现在看来极为肤浅幼稚的对文学和人生的见解,但当时彼此都会很认真去听。我冒出许多压不下去的想法,写在本子上,张胜强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看完总会毫不客气地点评,想法犀利独到。张胜强想得多写得少,每每总有惊人之语,有一次他说:“我搞不懂为什么总有人要取个笔名,我就不要笔名,万一以后成名了,谁知道我是谁?!”
在一堂数学课上,张胜强正在看我的《笑看江湖》,被年轻的数学老师屈华发现并没收了。下课后,我壮着胆子去找他要,他却说:“借我先看看。”为了表示歉意,张胜强把他买的一堆盗版书借给我看,居然是马克思、弗洛伊德之类的。我不感兴趣,自己省下饭钱,偷偷去校门口的地摊上买了一堆贾平凹、余秋雨、池莉、刘震云的书来看。
听同校的初中同学说,小彭好像又回来了。我试着写了一封信寄过去,不久后居然收到了他的回信。小彭在信中袒露自己的心迹,他说:“说实话,我是一个书呆子,步入社会这么多年,对人对事对社会对国家有太多的不满和不平。因此,近几年来,我心情一直不好,于是,经过一番痛苦的选择,我下海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正如鲁迅所说的‘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从信中得知,小彭从云南丽江回来后,又与山东一所私立高中签约,即将北上。他勉励我:“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你可以在文学方面发展,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出路之一。当然,干这一行并不容易,要耐心、要毅力、要忍受寂寞、要清心寡欲。可是,世上又有哪一行容易呢?一个人的命运取决于年轻时的作为。因此,人在年轻时要特别小心,要坚定信念,要选准目标,要面对现实,要看清社会,否则,将贻误终生,后悔莫及。相信你有认识社会、正视现实、把握自己的能力,达到成功的彼岸。”
生活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前进,梦想之火还是没有熄灭。我买了一叠方格稿纸,把一篇习作工工整整誊写好,寄给了上海的《萌芽》杂志社参加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
高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向尾声。在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屈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把本子还给了我,他说:“我看了,写得不错。有题字、有插图、有序言,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心血。有梦想总是好的,但不要耽误学习。”顿了顿,他又说:“我考上研究生要走了,高二不会再教你们了。”
八
高二开始后,课程突然多了起来,压力和烦恼随之而来,与初中同学的联系也渐渐少了。
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总是一个人在校园漫步。在那遥远深邃的夜幕中,月亮像是静止的,又像是飘动的。群星闪闪,明亮恬静,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这样的夜里,我喜欢哼唱张国荣那首《当年情》,“多少年多少心事坎坷......忆往昔,几分心情暗低吟;当年情,在风中追忆已无影......”。
期中考试结束后就实行文理分科,压力似乎一下子小了许多。张胜强因为在课堂上看书与老师发生过几次冲突,随后就见他日渐消沉,天天躲在厕所抽烟,跟一群小混混搅在一起,和我交往也慢慢少了。
转入文科班的刘应权也在偷偷写小说,和我交往渐渐密切起来。我们交换彼此的习作,热烈的探讨。他号称是现实主义一派的,敢写打架杀人敢写女人的奶子,我虽不甚认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革命友谊。晚上寝室熄灯后,等班主任查完寝,我们就躲在一个被窝里用单放机听盗版磁带,他极力推荐beyond 的歌,
当听到“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时,我感到全身充满了一种雄浑的力量,灵魂像会脱壳一般逃离躯体,径自飞向那个属于我们的天空。在歌声中,我们不仅聊文学,还聊了最爱吃的东西、最心仪的女生,聊了很多热乎乎的话题……
那年冬天来得早,天气干冷,凋零的枫叶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铺了一层。每天最惬意的时光,就是午饭时在教室外的走廊晒晒太阳。
很意外地,我收到了《萌芽》杂志社寄来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通知。复赛是要去上海参加的,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我而言,上海是陌生而遥远的,就像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当时已临近期末考试,时间紧张,而且这件事是瞒着老师和父母的。最重要的是,当时主办方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作文大赛获奖不再像之前几年那样有获得免试特招的机会。基于这些原因,我决定放弃这次复赛。
天气越发冷了,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冬天。空气干燥得快要皲裂成一地碎片,瑟瑟的北风卷过,寒到了骨缝儿里。天灰蒙蒙的,我的心也像屋外的天气阴沉沉的,我常常靠在教室的窗边无聊地张望着。我在等一场雪。
那年冬天的那场雪终究是没有下下来。
九
2003年的春天被关在校外了。只有从院墙外吹来的风,能让我们嗅到一点点春的气息,湿润的、温暖的气息。在这种感觉里可以想到,也许河冰解冻了,草木已经发芽了吧。 但我们却出不了校门。
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病毒在全国蔓延开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悄然打响。学校进入了戒备状态,实行全面隔离。每天除了正常上课外,还要量几次体温。学校宣称得到了一个可以预防的中药方子,晚饭后每个班级都要去食堂抬回来一大桶熬得黑黢黢的药汤分给大家喝,有的人刚喝下去就吐出来,吐完接着喝。每天下课后大家一窝蜂跑到操场边上的小卖部买一份《楚天都市报》,关注最新动态。越来越多的噩耗传来,校园的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日子过得气闷而窒息,就像那一大桶中药,慢慢煎熬着。
3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正坐在床头吃饭。有人在寝室外面喊我,匆忙跑出去,发现来人我并不认识。他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我是理科班的吴思焱,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久闻何大才子大名,今天来认识认识。”我们端着饭钵来到阅报栏旁的花坛边坐下聊起来,得知他在我们全校所有班级都订阅的《语文报》上发表过散文,一首小诗还被收录进一本诗选。我们深入探讨了对文学的看法,越聊越激动,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聊到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从萨特的存在主义聊到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
那次聊过之后,我们俩就像谈恋爱一样天天凑在一起,要么是午饭时在花坛前,要么是晚自习后在月夜下。有一天,吴思焱大发感慨:“偌大一个学校居然连个文学社团都没有,不如我们自己搞起来,再办份刊物!怎么样?你干不干?”这个大胆的提议让我愣愣地看了他5秒钟才回答:“干!”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紧抱住了我。
加入筹备团队的除了刘应权还有隔壁班的董仲文。之前我就认识他,很腼腆秀气,但不知道他会写文章。了解后才知道,他写了不少小说,还在《萌芽》发表过。我们四个人经常在晚自习后挤在吴思焱的床头商讨大计,最后确定社团名称用刘应权提出的“梦之魂”,吴思焱若有所思地说:“全称可以叫‘梦之魂’文学协进会,协进协进,协力并进嘛!”会刊用了我提出的“冰点”,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中国青年报》有一个《冰点周刊》,只是觉得“冰点”这个词给人比较酷的感觉。
很快,我们集结了各班的文学爱好者共十人,组成了编委团队,并且约定了在3月12日那天举行成立大会。之所以定在那一天,是因为那天是植树节,寓意比较好。地点就在阅报栏旁的花坛边。
十
午后的阳光,带着油画一般的质感,落在斑驳的墙面上,落在起伏的树木上,随着温暖的春风,给这个密闭的校园增添了丝丝暖意。
我郑重地把头梳了九遍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阅报栏前。十来个人早就围在那,吴思焱走到中间,高声说:“大会开始!今天,我们‘梦之魂’文学协进会正式成立!首先我来讲一讲我们办会的宗旨与目的,宗旨是人文关怀,目的是共同提高......”突然,吴思焱脸色煞白,转身钻过报栏一溜烟跑了。
一个硕大的黑影窜到我们身后。回头望去,原来是学校政教处主任,吴思焱的班主任肖才应,教化学的,人送外号AgNO3。AgNO3厉声喝道:“大中午不在教室呆着,你们男男女女的搅在这里干什么?”话音未落,我们抱头鼠窜。
当天晚上,我们几个挤在吴思焱的床头为了办第一期报纸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刘应权提议电脑打印,排版好容量大。我建议手抄后再复印,主要为了节省成本。吵到最后不欢而散。第二天,吴思焱提出,为了长远考虑第一期先手抄,后面再看情况。
设计刊头、收集稿子、安排版面,几个人分工合作忙活了几天,总算完成了样报,托一位走读生带到校外的打印店复印了50份。3月20日那天早上,报纸带进了教室。趁着早读的时候,我悄悄拿出来看了又看。上午课间,我拿出一沓报纸喊:“卖报卖报!五毛一份!”几个人围上来问:“伊拉克炸成什么样了?”“什么伊拉克?”“听说美国空袭伊拉克了——还是去买《楚天都市报》吧!”一群人调头冲向操场边的小卖部。
晚自习后,我们神情沮丧地挤在吴思焱的床头构思卖报方案。最后,吴思焱说:“报纸卖得不好不能怪大家。我们要继续努力,紧跟热点,尽快推出下一期,头条就由何大才子操刀,分析伊拉克战争形势。这一期全体成员集资,电脑排版打印,搞100份!”正说着,AgNO3杀气腾腾地逼到我们跟前,举着手电筒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叫道:“怎么又是你们?深更半夜还不去睡觉?”话音未落,我们抱头鼠窜。
为了第二期的报纸有更完美的呈现,我们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集体翻墙出去排版。那天中午,我们几个人来到事先踩好的点,合力翻越了围墙,从侧边的小巷一路狂奔到街上,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街道上的树木抽出了新芽,绿意盎然,可是小镇依然笼罩在非典的阴影之下,人们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可我们看到的分明是一个阳光明媚、草木清香的春天。
4月1日那天,第二期报纸终于面世了。趁着下课的间隙,我们站在教室走廊外挥着报纸喊:“卖报卖报!一块一份!专家点评伊拉克战争!”几个人围上来问:“张国荣摔成什么样了?”“什么张国荣?”“听说张国荣跳楼了——还是去买《楚天都市报》吧!”一群人调头冲向操场边的小卖部。
那天晚自习后,我一个人在校园漫步。夜色侵袭了所有角落,寂无声息,零星散落的路灯在枝桠间流淌明灭的光亮,蓦然间会觉得如同身处星空中的轻盈幻境,迎着风行走时感觉人仿佛是可以飞翔。我就这样与黑暗对话,悲伤在心里无限放大。我又轻轻哼唱着张国荣那首《当年情》,“多少年多少心事坎坷......忆往昔,几分心情暗低吟;当年情,在风中追忆已无影......”
十一
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唱成一首歌。但属于我们的那首歌,已渐渐接近尾声。
两期报纸连卖带送,最后一盘算亏了40多块钱。第三期报纸还办不办?怎么办?这些问题还来不及考虑,期中考试就已经悄然而至。成绩出来后,我有些茫然失措。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长谈了一次,让我冷静分析原因,最后还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当天夜里,我们又坐在了吴思焱的床头。他们为办报卖报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我却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吵到最后,吴思焱吼了一声:“都别吵了!”
一刹那间很安静。
“亏了这么多钱,我心里也不好过。”吴思焱低着头,半天才说,“我家又没钱,小学毕业时我妈就走了,我爸辛辛苦苦把我和妹妹拉扯大。妹妹现在上高一,也得花钱。我为了文学对学习几乎失去兴趣,在班里总是七八十名,明年高考肯定是考不上。”
刘应权也低着头说:“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我爸五十多了,是个地道农民。弟弟在上初中,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总向四叔借,还要看他脸色,每次放假我还要去帮他卖货。”
我的肺里什么地方像是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不感到疼。可是此刻,当我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便能感觉出那根针的存在。这时我才明白,我们时常昂起下巴,用挑衅的眼光张望世界,看似倔犟坚强,可心里却藏着辛酸、惶恐和迷茫。
许久,我才说:“我还是退出吧——其实,我们是在做一次没有翅膀的飞翔。”说完这话,我就走了,留下错愕的他们晾在那里。我一路奔跑,迎着凉风,将斑驳的树影甩在身后。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吴思焱兴冲冲地把我拉到阅报栏边的花坛前说:“告诉你两个好消息。武汉两个学生因为文学创作特招进武大了,一个叫戴漓力写了一本武侠小说《铃儿响叮当》,一个叫胡坚出了一本小说集《愤青时代》。我们也可以试试啊。”我无力地摇摇头说:“第二个消息呢?”
吴思焱接着说:“咱们的报纸流传到高一,发展了二十多个新会员,有几个非常仰慕你,非常想认识你。怎么样,回来跟我们一起干?”
我笑笑,说:“好马是不吃回头草的。祝你们一切顺利。”转身要走时,吴思焱拉住了我:“你听说过浩然吗?小小的三河县,他一个人办起了文联和作协,创办《苍生文学》,扶持了一百多个作家!咱们任重道远啊!”
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课间,我正坐在窗边望着满天繁星发呆,听到外面有人喊我,接着是一声怪叫:“有个小美女找你!”来人是高一的学生江培英,她递给我一个本子说:“师兄,听吴思焱说你文章写得不错,这是我信手涂鸦的一些文字,请你指点。还有,能把你的作品借我学习学习吗?”
不久后,听说第二期报纸在一个班上传看的时候被其班主任发现了,该班主任也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他收走报纸后居然兴冲冲跑去找校长,说这个办得还不错,学校可不可以考虑就此成立一个文学社团,把报纸办起来。校长怼了一句,现在升学压力这么大,还有心思搞这?
不久后,听说学校要追查是哪些人参与了办报纸,但不知为什么不了了之,当然,文学会也就此打住,报纸也没有再办了。
很快,炎热的夏季来临了,非典也渐行渐远,这个旷日持久、人心惶惶的春天终于结束了。
高三如期而至。
想到一年后的高考,心里不由得有些胆怯。桌上是堆积如山的书本、做不完的试卷,抬头的时候脖子会酸,看天的时候眼睛会痛,开始认命似地过着麻木枯燥的生活,每天如一台破机器般吞吐着大量试卷和习题。除了考场作文,再也没有余力去写任何文字。
经常在中午收到江培英写给我的纸条。她慢慢看完了我之前写下的文章,每看完一篇就会写上几段评语,有赞美也有挑刺。中午的教室是安静的,大多都在酣睡,只有这时我才有片刻闲暇。回复完她的纸条,我会转过脸去,望向窗外,窗外是一条僻静的林荫道,阳光醒目而灿烂,透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斜斜地照在地上,叶子在风中飒飒作响,蝉在树上不知趣地叫着。闭上双眼,一些思绪在脑海一晃而过。
窗外的阳光太灼烈,晒干了我所有的遐想。
重复的一天,又一天,慢慢磨损着我所有的幻想和期盼。在这个安静的窗边,我看见,阳光带走一个个衰老的今天,直到又一个夏天的到来。
六月的校园是喧闹的。我们在河滩上追逐打闹、在校园各个角落合影、在香樟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踩着自行车在林荫道上穿梭,鼓起的白色衬衫像一片片风帆。最后,在那个十字路口,年轻的我们挥手道别。我们以为挥别的只是一段欢笑与哀愁,却不知道挥别的是我们的青春岁月。
十二
我们憧憬着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始转动,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的轨迹就不再有任何的交点。
2004年9月初,一个晨光微露的清晨,夜色还没完全褪去,空中漂浮着轻纱般的薄雾。父亲和我一起来到中馆驿镇靠近106国道那个路口,搭乘去往黄石的早班车。在走向那个路口的时候,朦朦胧胧中看见两个人也在等车。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似曾相识,走到跟前,我喊了一声:“徐辉!”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们互致问候,关切地问起各自近况。我告诉他,我如愿以偿读了中文系。他告诉我,他要去武汉一所职业学院上学,并约定保持联系。很快,去黄石的大巴来了,他帮我把行李搬上了车,并说着一路顺风。车开动了,我才想起我们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回过头来,望见他还在挥动着双手。这一去,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我逃离了故乡,满怀着从此踏入幸福之门的心情要到陌生的城市去。
2004年的冬天,满大街都在唱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那时,我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参与编辑了文学社的第一本期刊。黄石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几天才停,天空被大雪洗得没有一点杂质。月亮静静地悬在空中,雪地上返着冷冷的光,映得整个校园恍若白昼。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吴思焱的电话,这才得知他已经南下广东打工,刘应权选择复读,董仲文去了湖南上大学。
2006年的夏天,我留在学校,每天上午坐公交从城市的这头穿行到那一头去做家教,下午泡在图书馆给一家杂志写专栏,傍晚就坐在操场的一角看同学打篮球。有一天很意外地收到了饶兰的短信。我们简单地谈了一些近况,又叙起了旧。她说最近常梦见我们,就向我打听起当年一起的同伴。我能说出下落的只有两三人且失去联系很久了。
2008年的春天,我已经和福建一所中学签约,享受留在大学的最后一段时光。在网上联系上了喻琴,才知道她大学读的是理科,在武汉一所全国知名大学。后来,在她QQ空间的文章中看到这样一段话:“也问过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到底想去做什么。如果真有一个完全按照自己意愿去选择的机会,又会如何去抉择?很想去当一名编辑,每天阅读别人的文字,与一个个陌生的内心声音去交流,在键盘上敲打下自己喜欢的文字。”再后来,听说她考上了化学专业的研究生。
那段时间,也联系上了小凡,得知她在江苏上学,读的是广播电视新闻学专业,创作的剧本还被拍成了DV剧。后来,她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纪录片专业的研究生。再后来,经常读到她发表的一些怀念故乡、童年的散文,也读到关于热门影视剧的评论。
2010年秋天,我在遥远的福建教书育人已有两年多了。那时,我盼着能回到故乡,开始寻求转行,却又茫然找不到出路。我时常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吹着干冷的风,遥望辽阔高远的天空。偶然得知董仲文在湖南的《潇湘晨报》当记者,很是佩服羡慕,在网上联系上了他,交流了对新闻行业的看法。
2012年春节,那时我已回到黄石进入媒体一年多了。大年初五,我去宋埠镇参加一高中同学的婚礼,见到了刘应权。他大学读了英语系,毕业后去了广东一家外贸公司,正在谋划创业。席间,听人提起张胜强,有人说看到他在武汉卖热干面,也有人说,他确实卖过一段时间热干面,不过后来去了一所职校当老师,教马克思主义。
2012年9月,我结婚了。
2013年6月,我儿子出生了。
2014年秋天,我天天下午推着孩子在公园晒太阳,平静地跨过了三十岁的门槛。一入江湖岁月催。人过了三十岁,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几时才能看清时光的样子?不过是在时光中看清了自己。我知道,自己没有活出想要的模样,自己所谓的文学才华也难以闪亮。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说年少不懂事,也别提岁月不饶人,也会想,是不是少年时代那些看似稚嫩的想法,才是生命中真正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时常在想,往后的岁月,要怎么去努力,才能重回年少的清澈纯净。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继续用笔记录生活,将来结集成一本书,就叫《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2017年春天,初中同学建了微信群,失去音讯多年的人也都出现了。打听徐辉的下落,有人说他与家里失去联系已多年,也有人说在武汉见过他,“要搞得有点名堂再回来。”不过,倒是联系上了在老家的徐引娣。记忆的闸门被慢慢打开,大家既激动又兴奋,约定再聚。不久却传来噩耗,引娣在中馆驿镇靠近106国道那个路口出了车祸,不幸离世。搂在她怀里的3岁女儿安然无恙。
当年夏天,我应邀参加单位和武大国学院联合举办的为期一天的一个活动,期间有短暂的一段空闲时间,饶兰带着女儿赶来与我相见。我们掰着指头算,怕是有十五六年没见了吧。于是我就感慨,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已渐渐步入了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中年。回忆当年种种,乐不可支,笑作一团;聊起当前生活,又有一些疲惫、缺憾和无奈。最后分别时,我跟她说,以后我出书时还是由你来画封面吧。她连忙说,别别别,好多年都不画了。说着,就双手托着腮帮望向窗外,然后回过头来说,好!
2018年年初,时至岁末,年终各项收尾工作以及要参加的社会活动一下子多了起来。在接不完的电话中,生楞楞地插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何老师,您好,我是您忠实的读者。”正在我纳闷时,对方大笑说:“是我,吴思焱。过年时见一面,我还约了董仲文、刘应权、江培英。”
大年初二的晚上,空气中的鞭炮味还没散尽,吴思焱开着车找到了我们村子。我们紧紧拥抱,在时隔十四年之后。他急急忙忙拉着我上车:“走,去市区。”在路上他告诉我,董仲文、刘应权来不了。刘应权开着夫妻店,在东莞经营着一家工业自动化设备的外贸公司,今年去了他老婆家过年。董仲文已经是湖南卫视的一名导演,正在为热门节目《声临其境》准备总决赛,过年留在了长沙。吴思焱已经创业多年,开了一家家具公司,言谈举止颇有老板风度。江培英如今常年在柬埔寨工作,难得回一次国。他还笑着说,有一年他老婆收拾他的旧物件发现了江培英当年写给他的信,差点还闹了误会。
灯光昏暗的KTV包间里,桌上堆满了啤酒,我们边碰杯边热情地攀谈着。我开玩笑说:“这情景让我想起了北岛的一段话‘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江培英勾着旁边老公的脖子对我们说:“你们知道我当初在大学时为什么会看上他?他是美术系的,喜欢刻雕塑,就是他那个专注的眼神吸引了我。现在漂在国外谋生,这些爱好他都放弃了。”江培英老公端起酒杯说:“等我们赚够了钱,回来搞个农庄,三五好友可以时常来喝酒品茶,我就专心刻我的雕塑,她就在一旁读书写诗。到时候,你们都要来啊!”
众声喧哗中,他们怂恿我上去唱一首。我点了许巍的《完美生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冲上前去,仰头唱道:“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201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