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箱底的老粗布

  母亲留下的粗布,自从搬家到现在就一直被我存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因为平时床品都是买的成套的,粗布几乎没啥用,只有在春夏之交,换被子的时候会瞧上一眼。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过时,就不珍惜了,只是不愿意回忆过去,曾经童年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好像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的,但是纺车应该是都有的。因为老老少少的都要穿衣避寒取暖的,都是自给自足,靠自己的双手来解决的。计划经济时代,没有布票是买不到流行的“洋布”的,譬如涤卡,的确良,涤纶。能穿上洋布是一种奢侈,一种时尚。小时候经常会听到有人说看那谁穿衣服真时兴。眼里满满的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因为不穿粗布多是从城里回来的干事人。

        也许是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吧,朦朦胧胧记得穿过一件深绿色的毛呢短外套,那时候应该是单调的世界里,非常显眼的颜色了。因为洋气,质量好,穿了好几个人。我长大点,给了表弟穿,后来又给了小我八岁的表妹,再后来又到了另外一个表妹身上。兜兜转转的已经不是我当初我穿的样子了。上面多了斑斑点点的洗不掉的污迹,颜色也淡了很多,有些发白。这种衣服不是经常可以有的,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当时一个十来岁孩子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就和奶奶闹,要把衣服要回去,根本不考虑自己已经穿不了,任奶奶怎么解释都没用,总认为那是我心爱的衣服,我还没穿够呢,怎么可以送给别人。号啕大哭,大人们迫于无奈,因为疼爱,都纵容着我的任性,还真被我拿回家了。上学的时候想穿上满足一下那份小小的虚荣,结果太小了,只能作罢。后来还是被奶奶送给小表妹穿了。这应该是我记忆中最漂亮的衣服之一了。

        等到小学的时候已经可以穿一些比较时兴的的确良了,过年的时候穿一件红条绒裤子,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了,正月初一穿上,就舍不得脱了,总是在大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脱掉新衣服,换上平时的旧衣服,因为这下子只有在走亲戚的时候才可以穿的。粗布也就家里爷爷奶奶,大人穿。母亲只是把一些不算精致的图案的粗布做内衣穿。但是还是会纺线织布。记忆中奶奶晚上从生产队回来会从又肥又大的裤筒里掏出偷来的棉花,放到一个闲置的袋子里,攒起来。那时候感觉奶奶真的好可笑,也从来没有认为她是小偷。自己也没养成那些偷偷拿别人东西的习惯,现在想想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再加上生产队分来的棉花一起挤时间轧花,脱去棉籽,忘了是用什么机器把无籽棉变成棉条,就可以用来纺线了。大人们都很忙,有电的时候要把收到家里的玉米棒子去掉玉米芯的,我们晋南人的方  言,“bo.taofu”汉语里应该是没有这些个词的。(原谅我只能以拼音的形式写出来)反正记忆中做完作业,不是“拨taofu”就是拨棉花,反正晚上没有闲的时候,为了省电,虽然那个十五瓦的灯泡也秏不了多少电,但是为了省钱,奶奶会关了灯,去巷子里和大妈大婶们在月光下一边聊天,一边纺线。虽然我也学过纺线,但总是因为性子急,没耐心,纺出来的根本不是线,一会功夫细一点的棉条就缠到线轱辘上了,给大人造成额外的负担,用奶奶的话说叫“不够麻烦钱”于是就放了我一条“生路”可以偷懒了,这时候心里总是暗自窃喜,美滋滋的。于是乎可以心安理得的坐在奶奶边上听她们拉家常讲故事。

      夏日中午放学回家,只要听到巷子里传出哗啦啦的竹筒响声就知道是奶奶和妈妈在“接棉子”,看那些竹筒在炎炎烈日下,随着大人来回走动而转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应该是记忆中不多得的美好旋律了。这时候总会因为想吃跟冰棍儿跟大人胡搅蛮缠,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打断她们的工作。大多数时候还是可以满足的,夏日里的入口的清凉与甘甜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还是那么的美好,虽然冰棍那时就是白开水和白糖做的,二分钱一根的我也吃过。更多的时候是割麦子端午节的时候,爷爷会和卖冰棍的讲价,一毛钱可以买六根的。那会能多吃一根,心里那叫个美啊。等不到天凉的时候,就要上织布机开始织布了。十来岁的时候因为个子不够高,总是奶奶和妈妈轮流织布的,经常用不了几天一匹布就好了,下了织布机,据说这个粗布叫“生棉子”,是不可以直接用来做床单,做被子里的。要用一种叫棒槌的东西,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捶很久以后,放在晾衣绳上晒好久才可以用的。总之,从棉花到成品,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只是好些程序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改革开放,棉子很少用来做衣服了,但是奶奶和妈妈一直都没有停止她们创新的脚步,因为要给后来随养父一起来的哥哥娶媳妇的。记忆中妈妈曾经到市里的纺织厂买过所谓的“洋线”的,用洋线织出的布明显颜色鲜亮了好多,也细腻了好多。粗布也可以和那些所谓的洋布相媲美了。因为技艺高超,物美价廉,记忆中奶奶和妈妈的作品被邻居买去做女儿的嫁妆,或者娶媳妇用。她们的手艺真的是一等一的,称为高手一点都不过分的。一直到哥哥结婚,母亲攒了好几柜子的粗布,结果因为不时髦的缘故,嫂子不喜欢。就没派上用场。后来母亲把一些洋棉子做了贴身的床单,我结婚的时候还给我做了两对。再后来,因为母亲生病,快临终时让我拿回了自己家,一直保存到现在。

        后来等到小学毕业的时候,脚刚刚能够着织布机后面的那个脚踩的机关,就被奶奶关在家里学织布了,当时那种心情是很不开心的。心里只有羡慕可以自由玩耍的小伙伴,而自己却成了劳改犯一样的,和奶奶织了一匹布。心理上是非常抵触的,于是总是变着法的偷懒,说起来是和奶奶一起织的,能织三分之一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因为是初学,我织的是清一色的白棉子,不用换各种颜色的梭子,简单,据说是只可以做孝布,或者厨房用的洗碗布,或者遮挡灰尘的盖布。这下子声名鹊起,整个小村庄都知道我会织布。记得二十年前同学结婚的时候,她的姐姐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夸的我挺不好意思的。说实在的其实大人让我学习织布的原因很简单,奶奶只是不想女孩子贪玩,不喜欢好吃懒做的人,用她的话说是“自己学会了,以后嫁谁家婆婆都不敢小看的”做饭也是同样的道理。那时候要说一句我出去找小伙伴逛,都是不可以的,会被教育很久。所以我学会了很多女工。织布,缝被子,织毛衣,绣枕套,鞋垫,纳鞋底。因为时代在进步,好多技能不等展示就没用了。只是想起这些往事,总会想起母亲,想起疼我的奶奶……

      粗布一直被我放在箱底,后来听说粗布又流行了,记忆中我没穿过粗布衣,它的好缺乏真实体验,后来和生母聊天说起家里还有母亲留下的粗布,才知道它的魅力所在,越洗越柔软,贴身非常舒服。所以找人缝了一条贴身的大床单,好多裁缝因为那些复杂的图案,总是错开,缝好的床单总是有点歪歪扭扭的,远不如小时候母亲手缝的既平整又漂亮,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躺在上面好像又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小屋里,温馨而又甜美。只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想起童年,想起慈祥的奶奶了,刚柔并济的母亲,想起那个遥不可及的纯真年代。是因为铺的粗布床单的缘故吗?鼻子有点发酸,忍不住又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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