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15年,在常熟市一家加拿大性质的工厂做销售,那个夏天出奇的炎热。我没有车,拜访客户需要频繁乘坐公交车,步行,通过百度地图寻找约见的客户工厂。
我永远都穿着一身白色衬衫,长袖,而且永远不卷起袖子,尤其是左手。我明明感觉到这身打扮的拘束,甚至能从客户眼神里面看到一个紧张不安的年轻人。我刻意遮掩左手手背以及胳膊上的疤痕,不希望在同客户交谈时,他眼神中突然掠过一丝惊讶,又假装视而不见。
我讨厌那种感觉,对方发现了你的身体缺陷,却友善地假装不在意。身上大面积的疤痕对我来说就是残疾,没有谁看过之后不会瞳孔缩小。甚至现在,过了30年,我自己看到这些恐怖的疤痕时我都感到厌恶。
当对方善意地忽视我的与众不同,我也更加谨慎地维护我对他的信任,尊重他对我的尊重。但是我反而更加不安和敏感,往往业务交流所需要的心力会被这种复杂的情绪消耗。
讨厌夏天的临近,意味着我不得不穿短袖,不得不承受同异性交流时那种心理压力。尽管三十多年过去了,对自己外表的敏感丝毫没有减轻,只是被生活的艰辛遮盖。
当一个人脆弱无助的时候,他才会变得谦卑,才会关注身边的东西。
看着陪伴我7年的爱人体型发胖,在扶养孩子的辛劳中磨灭了理想,每天重复无尽的枯燥的家务,却没有抱怨。有时候亲昵的间隙会试探她,“我身上这么多疤痕,你嫌弃我吗?”她会笑着打趣道“多亏了我,不然你得打光棍。”
因为这一点我充满感恩,无数次吵架和冷战之后,通常我会主动示好。有一个重大的因素就是她不嫌弃我,这就够了。
相信和我一样身上有大面积烫伤疤痕的人不在少数,至少在我有限的生活圈子里面听说过至少有5个严重烫伤的案例。那么这些不幸的孩子们长大会怎么样呢?按照我自己的经历来看,情况很不好。身体上的创伤并不会真的伤到我们,但是疤痕会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你不好看,会让人感到不适,你或许因为某种原罪,才遭受不幸。
今天晚上,当水壶烧开之后,我把孩子们喊到厨房。对小女儿问道:“你觉得可以碰这个水壶吗?”,她邹起眉头认真说:“不能,因为会烫到!”为了强化她们对开水的认知,我拿起水壶举在她们跟前。感受一下温度,把你们手放在壶口试一下,她们小心试探感受热气。然后我倒了一杯开水。来,这个水杯可以这样拿吗?小女儿邹着眉头说:“不能会烫到。”我演示给她们看,用手背触摸一下杯身,如果烫就不要拿。大女儿也体验了一把,她们听得很认真。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让她们远离可能的意外伤害,尤其是烫伤。
大年初二早上在被窝里听到爱人说科比死了,坠机事故。那一整天我的心情是兴奋和悲恸的,我的偶像,那个我永远触碰不到他的高度的伟大球星,我的榜样。他的离去让我震惊,再有名望的人在意外事故面前也是这么脆弱,原来我这个平庸之辈和名人在这一点上是一个级别的,这种短暂的安慰让我有畸形的兴奋感。但是很快我陷入空虚,迷失。尤其看到她的女儿的照片,我心如刀割。我知道这是共情的作用,我有女儿,我深爱自己的女儿们,正如科比一样。
我从那天获得一个使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通过人工智能计算意外事故发生可能性,提前分析预警隐患。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改变,生活重回平淡。
和我一样因为疤痕,被心理创伤折磨的人,人生路径改变了,性格和自信心变得敏感脆弱,一步步影响了我们的交友,职业和整个人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但是既然发生了,我们这群人该如何平静地体面地度过一生呢?
这是我长久的问题,也是希望帮这个世界做的一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