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愤怒显然长得出乎大家的意料，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谁是第一个上台打粥的人？”，并且要求“长龙”不能散，那些打过粥以及这些想打粥的都要去办公室一趟。
没人出卖冯梓，让冯梓更内疚，最后她突然站起来，承认自己是那最可恶的“第一人”。那一幕让周秦想起当时流行的港剧里比较经典的画面。对于小学生来说“你饿不饿啊，我煮碗面给你吃？”显然比不过“不关他们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来得印象深刻。冯梓还是因为帮自己打粥触的霉头，那一刻的她对于周秦来说，简直就是港剧里勇于担当的悲剧英雄。
最后班里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都被叫到了办公室。周秦忍不住躲在办公室门口张望。她看见那一排长龙现在正面对着办公室的墙站着，拥挤且壮观。这些站在窗口旁小学生们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部分的自然光线，让整个办公室显得压抑无比。其他班的老师们好奇问了几句之后，转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老实安心地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班主任显然无暇顾及那一大帮“面壁者”，因为她正在收拾她面前的“始作俑者”。周秦看见站着的冯梓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而翘着二郎腿坐着的班主任嘴巴一直在说不停，嘴巴旁边两个酒窝随之若隐若现，可是周秦却再也不觉得它们甜美。她的声音很尖，周秦好像听见她说：“我重来没有学生像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简直无法无天。”“刚转学来就这么不听指挥，以后还得了。”“哭什么哭，你是委屈还是不服？一般哭就这两种，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委屈了还是不服怎么地？！”冯梓越发哭得可怜，班主任也越说越激动，最后她气急败坏地找出一个本子，看着上面拿起了电话筒。
周秦回到班里不久，那一群“长龙”也陆续回来了，独不见冯梓。差不多整一节课，周秦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周秦望着黑板却一点儿也听不懂老师讲的新内容，她的思绪其实一直没回来，老在意着班主任还在骂着吗，冯梓还在哭着吗。
让周秦回过神来的还是脑海中的冯梓本人——她终于回来了。没见有眼泪，也没有声音。她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但周秦又觉得哪儿变了，像个壳儿。
“冯梓..”趁着老师转身写黑板的空档，周秦轻轻叫了同桌的名字。她心里有无数想表达内疚或感激的话，但此刻却只想把冯梓的魂唤回来。
“叫了我妈来。”冯梓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稚气的脸配着面如死灰的表情。
事情的发展显然出乎两个小朋友的意料。任她两智商再高，也想不到舀了一勺粥会引发后面爆炸式的连锁反应。冯梓唯一预料到的是她妈妈被叫来学校有多生气。哦，不对，她妈妈发怒的程度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周秦看到冯梓放学后跟着走廊上一直等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走了，显然是冯梓的妈妈。她身材略胖，衣着鲜艳却不是太时尚，染了头发也化了口红，但皮肤状态却显得比其他妈妈老许多，纹得很黑的眉毛一直紧锁，表情裹着蓄势待发的戾气。周秦心里总有什么放心不下，在冯梓离开教室之后也跟了出去。
她看见冯妈妈把冯梓拽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莲池旁。那里去的人少，路面长满了青苔。周秦透过镂空的栏杆，能清楚看见她俩的表情。
此时此地，环境清幽。而冯妈妈一直绷着的怒，似乎终于找到机会，以喷涌状态倾泻而出。她先是用力用手指戳着冯梓的脑袋，激动得快要发抖。
“吃能塞胀了是咩？！花钱给你买亘么多零食你还给我上克偷粥吃！没吃过粥啊哈？！”
“跟我讲“我们市里面的娃仔重来没有这样做的”，不是讽刺我们农村来的嘛？花这么多钱给你上个好学校，你就是这样给我丢人现眼的？你懂得你妈我为了找关系，求了几多人咩？我低声下气为了给你创造好条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脸都挨你丢光！”
“花钱养头牛，牛都会感恩，你咧，良心都没有，学习也没好好学习，还学会偷粥。第一次挨喊克学校，就挨你班主任哝得头臭，我真滴是大气都没敢喘。你这个死妹崽额！”
“你到底要吃几多才饱？！我都买给你塞！接你爸完克，两个吸血鬼！你讲你讲，你到底是嫩子想的？！以后还亘子奏咩？！”
冯梓妈妈说话像扫射的机关枪，不断发射愤怒的同时，手还来来回回地用力拉扯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冯梓。周秦觉得此时的冯梓很像意外挂在电线杆上被风摆布的垃圾袋，比什么都轻，比什么都身不由己。
重心不稳地又滑，冯梓挨了一记重手之后猛地栽到地上，膝盖滑过阴湿的青苔地面，瞬间冒出血色。
冯妈妈愣了一下，赶忙扶起自己的女儿，语气软了下来；“讲，你以后还做这种事咩？”
周秦再也忍不住了，冲了过去，边哭边喊“阿姨，不是这样的...”
往事一幕幕像曾经看过的电影画面，在脑海中飞逝着。周秦看着从厕所出来的冯梓，先给出了一个微笑。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无论冯梓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怪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