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后槽牙的龋齿,一旦触碰,疼痛就如毒汁一般瞬间浸染全身,双手紧紧抓住长发根部,跌坐在床沿呻吟,对面目狰狞的自己说,再忍一忍,终究忍不住,从床沿滚落到地板,小心翼翼地哭,以免牵动疼痛的牙齿。
我顺从地躺下,惊恐不定,任凭主刀医生撬开我的嘴不由分说打了一针局部麻醉。
你看她多瘦啊。
站在医生旁边的女助理心疼的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牙根挫针分很多种,你用的正确吗?你这样能彻底清除牙髓残屑和细菌吗?请你注意你的关注点。
医生看都没看她一下,训斥着她。
她撇了撇嘴,不假思索的在一板密密麻麻的挫针里跳出了一根,在医生眼前晃了晃,医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可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忍不住想盯着我看,无法控制地想多看我几眼。
我忍着轻微的疼痛抬眼看了看她,她实在是太普通了,我没有精力去仔细端详她,只想着那个医生过会能干净利落地告诉我,好了,都除掉了。
我似乎已经听见了那个声音,尘埃落定的踏实,重新漂白过后的自信,费力牵动着我麻木的嘴角上扬。
我很久没这样毫无顾忌地笑过了,虽然因为麻醉面部不听从我心底的指挥,却那样彻底地笑了,泪水涟涟的脸自己都看了心生厌弃,好了,从此刻起,再也不怕了。
笑容的热度刚刚升腾起来,泪水涟涟的脸又跳进我刚刚闭上眼睛看到的阴影里,那是她泪水涟涟的脸,她从惊恐中醒来,告诉我她看见了她的牙齿完整的身形和依稀可以辨认的脸被钳子夹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走,成为一团模糊的血肉,她还是哭了,一直说着不舍得,如果让她重新抉择,她一定会犹豫。
那时的我对她哭哭啼啼不屑一顾,现在我却变成了她。
和她相比,我怎么那么冷血,一心只想把它除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一点一滴的犹豫。
真的不妙,它长在你牙齿神经的根部呢。
我还等着干净利落那句话:好了,都除掉了,却等来了这句冷冷的幸灾乐祸。
怎么办,难道今天不能根除它吗。
我听到冰冷尖锐的金属捅入我的口腔,敲击着那颗藏着它的牙齿,随即高速旋转起来,凿穿了白中透黄的坚硬后,深入向下钻去。
啊…
那尖锐的疼痛又来了,我失声叫了出来,痛苦的叫喊声从喉咙底部发出,却因为麻木的口腔无法颤动,滞留在口腔中,本应是尖刺的声音变成了呜呜的哀咽。
医生看到我痛苦不堪扭曲的面部,因麻醉而扭曲的不完全的面部,因疼痛催出眼泪和鼻涕潮湿的面部,惊慌地拔出了那冰冷尖锐的金属,踉跄退后了一步,女助理的也惊恐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会这么疼吗。
医生定了定神,用消毒棉球把尖锐的金属棒仔仔细细通体擦拭了,用眼神示意女助理慢慢把我从已经被我抓地满是划痕的浅灰色皮质躺椅上扶起来,端给我一杯有些温热的湖蓝色液体,她手握成杯子状,做出仰头喝水的动作,我接过广口玻璃杯,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侧着头,以免液体再刺激到我剧痛的根源,但那个不听话的液体四处流窜,蹦跳到牙齿的表面,我做好了迎接又一阵疼痛的准备,却发现它乖巧地呆在那,没有疼痛的涨潮淹没我的孱弱的沙滩。
太可怕了,你竟然有六根牙神经。
女助理接过我地给她的玻璃杯,关切地对我说。
是的,你学到了吧,一般人的后槽牙只有两根神经,她却有六根之多,我们必须一根一根把牙神经里的牙髓和碎屑清理干净,才能给药填充。
我已经听不清医生在向她解释什么,也顾不得女助理和他默契的眼神的传达:我今天学到好多的临床经验。我带着哭腔问他,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根除它呢?
一周以后…多吃点东西,让它快速生长,但记得不要用那颗牙齿咀嚼。
我失魂落魄地想着对策,依稀地听到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有若无的话。
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有人陪你来。
一定要有人陪你来。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了我的脸颊,疼痛就如毒汁一般瞬间浸染全身,我再次双手紧紧抓住长发根部,长长的指甲嵌入了布满碎屑的头皮,划出不可修复的痕迹,跌坐在床沿呻吟,从床沿滚落到地板,小心翼翼地哭,以免牵动疼痛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