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是一种现代人并不陌生的情绪。
当你焦虑时,你感到寝食难安,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好事情。你觉得头上好像随时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你很想摆脱这种感觉,但焦虑就像失眠,你越是在意它,就越是无法逃脱它。
为什么人会产生焦虑?当你在焦虑的时候,你其实是在焦虑些什么?
有时,焦虑似乎是由具体的事件引起的,比如说,一场即将到来但你毫无把握的考试,或者将要面对的一个决定你命运的重要时刻。有时,你的焦虑的来源模糊不清,你只是隐约感觉心里有什么事情解不开、放不下,令你无所适从。如果你顺着焦虑的来源深想下去,你会发现,焦虑后面隐藏着的是“不确定性”。再往下想,是毫无凭依的“虚无”。焦虑像一片旷野,你很难在这旷野中抓住一个具体的点,然后集中所有力气去击破它。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焦虑是深存于人的“出厂设定”中的,是当一个人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就自然埋伏于精神之中的“不定时炸弹”。
三种基础的“存在性焦虑”
在《存在的勇气》一书中,哲学家保罗·蒂希利说:由于“非存在”对“存在”的威胁而造成的人的心理状态,就叫做焦虑。
在这里,你可以把“存在”理解为人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事实,而“非存在”不是指人的死亡(因为死亡也是一种确定的“存在”状态),而是指虚无,是什么都没有。
为了便于理解,蒂希利对比了在面对“死亡”这件事时,“焦虑”和“恐惧”的不同:对死亡的“恐惧”是害怕死亡本身,比如你会在何时、以什么方式死去,死的时候痛不痛苦等等,但对于死亡的“焦虑”,其对象却是死后绝对的无知,也就是“非存在”。
他说:“恐惧总有一个确定的对象,这个对象可以被直面,被分析、被进攻、被忍受。无论这对象如何可怕,它都与人有一个交接面,你只要拿出勇气去应对这个交接面,恐惧就可以被战胜”。
但焦虑却并没有确定的对象。当人在焦虑情绪中时,他其实处在一种无援的状态,表现为“方向的失落、反应的失当、意图的缺乏”。
人试图将焦虑具象化为恐惧以便能战胜它,但这是徒劳的:“最基本的焦虑即有限存在物对非存在的威胁的焦虑,这是不可能被消除的。这种焦虑属于存在本身。”
依据“非存在”对“存在”的三种方式,蒂希利划分了焦虑的三种类型: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对空虚和无意义的焦虑、对罪过与谴责的焦虑。他称之为“存在性焦虑”。这是人类精神世界中最基础性的焦虑。而我们通常在心理学上所说的焦虑症则被称为“病理性焦虑”。病理性焦虑是在三种存在性焦虑的基础上派生出去的,是基本焦虑在特定条件下的一种状态。
(1)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
每个人都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是人类最基本、最普遍、最不可避免的焦虑。蒂希利说,对抗这种焦虑的,是“意识到非存在具有的威胁,并不顾威胁而肯定他自己的勇气”。
通俗点讲,就是人刻意忽略其必死的结局,而仅对他活着、他活过、他来过这件事给予极大的肯定,从而基于此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2)对空虚和无意义的焦虑
我们把人在与世界交互的过程中,人的参与能够改变人所参与的那个东西(尽管改变微乎其微)的行为称为人的“创造性”活动。
当人进行创造性活动时,他的精神世界会把自己作为意义的参与者来加以肯定。比如说,科学家爱他发现的真理,也爱发现这真理的自己。
而当人在精神生活中没有体验到这一自我肯定时,他就会感到空虚和无意义。
(3)对罪过与谴责的焦虑
人是社会的动物,他自出生起就被各种社会习俗和规范所约束。作为社会人,人需要对自己的一切负责。“他被要求去把自己造成应该成为的那种人”,他被灌输善与恶的概念。然而,善与恶之间有一种深深的模棱两可的东西,当人意识到自己身上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就会产生罪过的情感。人作为自己的法官审判自己,精神上便产生了对罪过与谴责的焦虑。
以上三种焦虑,在人身上交织在一起,通常是其中之一给出主导色调,但三种焦虑同时起作用。如果三种焦虑同时完全实现,人就会陷入绝望。
神经症的焦虑
现在我们明白了,焦虑是一种人无法避免的情绪。人必须拿出勇气去肯定自己的存在、肯定自己的价值,才能对抗存在性焦虑。而那些未能有足够的勇气把存在性焦虑担当起来的人,就会陷入神经症的“病理性焦虑”。
蒂希利说,“神经症是一种通过回避存在来回避非存在的途径”,“不够勇敢的人靠遁入神经症而避免了极端的绝望”。
与三种存在性焦虑相对应的:“与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相联系的病理性焦虑产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与对罪过和谴责的焦虑相联系的病理性焦虑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完美感;与对怀疑和无意义的焦虑相联系的病理性焦虑则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确信感。”
简言之,神经症患者眼中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他的一切感受都建立在虚假的、不牢靠的根基之上。这与我们之前在霍妮的《我们内心的冲突》中所了解的观点是一致的:由于无法直面内心的冲突,神经症患者会假想一个“理想化的自我”来应对现实,如果这还不能让他好受一点,他就会通过外化的施虐行为来对抗现实。
在蒂希利这里,我们找到了这一切病理行为的根源:缺乏“存在的勇气”。患有神经症的个体失去了完满的自我肯定所具有的力量,失去了真实的生命力。
如何找到这种勇气?这恐怕是一个太大的话题。
在《存在的勇气》中,蒂希利开出了“绝对信仰”的药方,在《致死的疾病》中,克尔凯郭尔开出了宗教的药方,在《不受掌控》中,罗萨号召我们去追寻“共鸣”的力量……古往今来,有太多的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都在探索“存在”这一话题,它关乎“我们是谁”,“我们如何与世界相处”,“我们如何获得快乐”等等子命题,这种探索恐怕会持续到人类终结为止。
但焦虑中的个体该怎么办呢?
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的焦虑症已经严重到影响生活,一定要去寻求专业的医生帮助;如果还不算严重,你可以通过自学心理学、哲学等相关知识来自我开解,你可以通过去尝试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寻找到个人“存在的勇气”。人类的存在是个大话题,但个人心安理得的存在,有时可能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理由。
(作者:星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