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年以后,人们是否会记得,时间里生命中,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时代。甚至亲身经历过这些些许许,形形色色的人,是否会把肉身的记忆彻底遗忘,掩埋,就像从不曾有过一般。
又或许,没有人能够逃避任何时代,一切都是天命难违。没人能够在时代面前藏匿,挣脱,甚至撒谎。在已经被证实的本性面前,在我们想要关起的黑暗之门面前,我们无可隐藏。这也许是我们想要忘却那些时代的原因,灰色轨迹让人背负不起,金色旧日更叫人唏嘘。总有那些白衣如雪,绝世独立;总有那些昏灯月下,坚盼守望;总有那些耳鬓厮磨,轻舞成双;总有那些欲哭无泪,世态炎凉。
当你走进碑石林立的墓园,跪在自己先祖的面前,回忆那些与他们曾有过的岁月;去过的地方,一起看过的老电视剧,住过的老房子——房门口的一草一木,曾经充斥城郊的田野,池塘和蛙鸣;清澈的故土,远去的生命和岁月,最终的归宿。一切都在这片茫茫无边的坟山上,在秋老虎无情无执的血盆大口里,成为属于你的时代;成为属于每一个人的轮回。成为历史,现世,和未来。
当你在热浪中,看到那个头发最黑的女孩,银杏树的金色落叶在风里闪烁,到处洋溢着人们的匆忙喜乐。虽然很远,你还是避开她的眼光。当你再鼓起勇气,朝树下望去时,她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消失在梦一般的石子路上,消失在骄阳里。在未来某个战事缓和的早晨,在你和世界双双疲惫不堪之际,却见那女孩立于废墟尽头。你靠近她,只见她的一切,她的存在,她的举手投足,都刻满你的时代。惊鸿一瞥后,沉重的杀声响起,你又进入崭新的搏斗。
当你在大桥下,隧道里,地铁站和机场边;在这个世界的不解和驱逐中,在暴力和强迫面前。当你的一切被人贬低,诋毁,诽谤和利用;所有人高高在上,骑脖子拉屎。你的心因为愤怒而枯萎,彻底绝望,你觉得没有公平可言——然而秋老虎并不在乎。这一切太渺小了。它将张开无边巨口,吞食你和敌人们的一切。它会把所有人消化得影踪全无,只剩残渣;排泄在时代里,让时间把一切冲进下水道。
当你在大汗淋漓的舞台上,闪光灯的灼烧下,挥舞手中自命不凡的理想;眼神里充满挑衅,憎恨,疼痛和欲望。所有人在你跳水时稳稳接住,人潮把你推往夜色深处——在朦胧的醉意里,亢奋的大化学中,五指山从天而降,把你砸个正着。在黑暗里成长,必在更黑的地方顿悟;在虚无里做梦,必在人声鼎沸中惊醒。当人潮将你推回舞台,一切已经成为过去,成为某个时代。成为所有睡梦中人们的翅膀,成为秋老虎嘴里嚼得粉碎的高跟鞋和大长腿。它将你封存,窖藏;啖汝肉,饮汝浆,以承沧桑。
人可以逃避自我,却无法逃避时代;人可以驯服人性,却不能驯服岁月。
秋老虎,吞噬了太多属于我们的激情,渴望和可能。秋老虎,撕烂我们的执着,无明和袈裟。秋老虎,把死亡当作自由,让自由嫁给死亡。无始无终,无穷无尽,无爱无恨,无牵无挂。它像一个暴君,一个间谍,像烤化的彩色玻璃,像逆光里的高潮。它把生活肢解,打乱,让我们在无尽悔恨和逃避中成长。它让我们接受生命,接受自我,衰老和彷徨。秋老虎,是我的祖先,我的初恋,我的痴梦,我的揭谛——
我的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