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在电脑前走神儿，回忆郁白是从哪一刻起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手里无意识转动的笔掉在地下时，灵光一闪，想起来是那天两人在地铁站台上，他走在前，郁白在后，发现她没跟上来，他回头，发现郁白脸色煞白地看着对面刚刚启动的列车。车开走了，她还在看。小段上前拉她的手，冰凉潮湿。
就是从那一天起吧。
郁白照样回家，接孩子，做饭，看电视，睡觉，笑，做爱。三个月来，一切照旧。
可是小段还是觉得，郁白变了。
有时候她专注地看杂志，可孩子叫了几声妈妈她才有点懵然地抬头。
有时候她切菜，会切得特别认真，好像用比以前多一倍的时间。
有时候她说话的样子，表明她其实不想说话。
有时候她笑，可看得出来她并不想笑。
连做爱的时候，她也会有刹那，清明的眼神。
小段有点害怕，但没有打扰郁白的疏离，越想抓紧，越会失去，从小时候丢了那只会闪光和发声的玩具枪起，小段就知道这个道理。
发微信说有应酬，要晚回家，郁白说好的，那我和孩子在外面吃。
就连这样一句话，小段也能嗅出她的释然来。
门温柔而决断地当着他的面在缓缓关闭。
小段把车停在大桥下，自己徒步走上桥去，秋天的风很凉，衬衣挡不住寒意，像冰凉的手拍打身体。
他高二时犹豫了整整一个假期，终于在高三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约郁白来了这里。
我喜欢你，从高一起就喜欢。
郁白也没有太吃惊，但还是脸红了，不穿校服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一点，她点点头，说，哦。
小段觉得勇气在随着脚下的河水一起流逝，他抓紧最后的力量，扯出一个笑容。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郁白还是点点头，这次多了一个字。好的。
像倒放的录像一样，勇气又回来了，那个上午他不但人生第一次告白成功，还得到了初吻，郁白的润唇膏是苹果味的，一种柔软而潮湿的香气。
之前没有听说过郁白有男朋友，那之后，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小段把烟头弹飞，看着那一星火光划过，坠落。
小段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第一次去郁白家过年。他陪郁白的爸爸在客厅看电视，郁白和妈妈在厨房包饺子，小段去厨房给郁白爸爸的茶壶添水的时候，刚好听见郁白的妈妈对她说，李叔叔出国了，赵阿姨不肯走，说怕亦鹏一个人孤单。
也许是郁白妈妈的语气太沉重，小段就没走进厨房，只从门缝看到郁白的眼泪掉在正在擀的饺子皮上，面沾在小擀面杖上，粘成了一团。
小段悄悄退回了客厅。
桥上的风把整个人都吹透了，路过的好多车辆都放慢了速度，看着这个依着桥栏看着河面抽烟的男人，猜他第二天会不会上晚报社会新闻。
小段觉得嘴苦，把最后两根烟连同烟盒一起揉了揉，用漂亮的抛物线扔进河里。转身走了。
一路上酝酿了措辞无数，脑海里预演着悲欢的剧情。
却在开门的瞬间，看到餐厅桌边，孩子画苹果，郁白削苹果。
郁白抬头冲小段笑了笑。
一个带着点歉疚和讨好，更多是努力的笑。
小段想，原来她没有对我关上门，她只是需要一个上锁的抽屉。
于是小段也笑笑，说，这么巧，我一路上都特想吃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