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的哲学

我十岁上学。

上学之前,每年夏天,天气太热我就不穿衣服,只是光着身子在大街闲逛。那时候我很好奇,为什么跟我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比我个子低。

我身材有点特别,全身精瘦,肚子却很大。很多大人喜欢用手指戳我的肚皮玩。还有人说,恁大了,不穿衣服,不嫌没筋?

我不管,谁知道他们说的是啥意思。

上学了,我特别高兴,有很多人跟我玩。妈妈用自家织的布给我做了新衣服。我特别喜欢。

小学就在我家附近,出门从大皂角树向南,穿过一条小胡同,有一条大河,河边的院子就是我们的小学。里边有一个水泥做的乒乓球案子,是我们最喜欢的。很多同学放学不回家,抢着来打乒乓球。

有一天,几个老师说要去县里开表彰交流会,我跟他们说我也想去,老师说行,叫我回去换件衣服,换一件白的。我一楞,我一个夏天穿的就是这件白衬衣,是白衬衣啊,换啥白的?

等到要走的时候,我发现几个老师和同学都换了新衣服,只有我是老样子,老师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那时候去县城还不通公交车,大家都骑自行车。老师叫我蹦到后座上,我跟着他的车向前跑,跳了几次都上不去。这不能怪我,以前没弄过。还是他停下来,叫我先坐上,他才骑着走了。一路迷迷糊糊的害怕从车上掉下来,也没有心情看什么风景。只知道很远。

开的是什么会我更不知道了。人很多,都穿的很齐楚。我暗暗的和那些穿白衬衣的比了比,开始有一点不好意思。我这仅有的一件土布衣服,每天都穿,也没好好洗,有点发暗发灰,或者说简直不是白的,还掉的只剩一个扣子,怪不得老师有那样的眼神。


那时候我最喜欢穿哥哥的旧衣服,长的剪短,膝盖部分烂的地方打个补丁,穿上去美美的,走在村子里,总想别人多看自己两眼,别提有多高兴了。

记得有一年冬天,一天早上,我背着书包,拿起一个生红薯,高高兴兴的去上学。路过公社门口,有几个公社的人指着我说,“你看人家,这么冷的天,吃生红薯,穿个黄鞋(解放鞋)还不穿袜子。”

靠,我想叫他们看我的别致的裤子,他们却瞄上了我的脚。不穿袜子关你什么事。再说天又没下雪。

那时候很喜欢过年,能吃到平时很少吃到的白面馍馍,还能吃饺子。尤其是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服,天还不亮便跑到大街上,听到谁家放鞭炮,我们一群小伙伴便箭一般冲进去拾炮。有一次,一个没有捻的炮在我手里炸了,我的手又疼又麻,手心里全是黑的。我委屈的只想哭。

过年要去舅舅家。我娘坐在平车上,我两个哥哥拉车,姐姐推车,我在后面紧紧的跟着。路不好,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窝里。到了舅舅家,我们浑身是汗。但是我没穿秋衣秋裤,不能乱脱,热也只能是热了。妈妈给我做的新衣服是老样式。棉袄是那种撅墩小袄,棉裤是大腰裤,完全把我弄成了民国时期的人物,我反复给妈妈说我不要这种,我要那种新样式的。可最后我的抗议没有成功。那棉裤没办法系皮带,一路上裤子掉了好几次。而且裤腰是掩过去的,弄的裤裆里热的很。

舅舅家有三个儿子,人家的衣服都是新样式。看起来帅气利索。表姐在城市的工厂里上班,她的口音听起来怪怪的。

“哟,穿新衣服了,来叫我看看。”

我躲到屋里,饭也不想吃,恨不得赶紧跑回自己家里。


夏天到了,割麦子的季节。我自告奋勇,挥汗如雨。只是,我心疼衣服,每天只穿一件背心上阵,弯腰割麦子。一季下来,我的左胳膊下边黑黑的,结了厚厚的一层痂。

上高中了,有了高考。我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虽然学习任务很重,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班里有那么多女同学。

那时候开始流行港剧,大家都喜欢看。有同学还弄个白手绢放到上衣口袋里模仿许文强。老家有个姐姐开了个裁缝店,我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布料叫她给我做一条直筒裤。她面露难色,说布料太便宜,怕做不好。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做出来了。我迫不及待的穿上去上学,果然很赚眼球,尤其是女同学。我很是自豪了一阵。

高考过后,我如愿去了外省的一个学校。但是,买一件好的衣服对我来说依然是很奢侈的,我只有加倍努力学习来回报父母,也只有用勤奋读书来安慰自己那棵爱美的心。

寒假回来,哥哥给我买了一双布面胶底的鞋,第二天,我骑车进城,叫修鞋的师傅给我的布鞋钉上铁掌,就像其他人的皮鞋一样。师傅有些不解,但还是按我的要求钉上了。

回到家里,我在村子里连续走了两趟,听着脚底下咔咔的响声,我的心里像吃蜜一样,甜甜的。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为穿衣而发愁的事也成为了过去。

但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没有停止。也永远不会停止。

这是一种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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