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一生,总觉得很难下笔。他的一生,实在是悲剧性的,想起来还会觉得心痛。
据说我没见过的爷爷奶奶,家里很穷。小时候还残余着老屋的一星记忆,几间土砖房,烧火是在地上的灶,灶边上挖了一个土窖,一到冬天,土窖里面就能舀出一桶桶的水,可想而知有多潮湿。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就是这样家徒四壁空空如也的。那时候奶奶还在世,眼睛却看不见了,其实可能就是睫毛倒长刺坏了眼睛,但是家里穷,没钱去看。村里的赤脚医生又不懂,给耽搁了。
叔叔也是被耽搁了的那一个,他的腿因为小儿麻痹症没好好治,也落下了轻微的残疾,小腿瘦的像跟竹竿,能走路,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协调,一走快就容易摔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他一生未婚,未育,孤单单的一个人,也就把我们这些侄子侄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写到这里,有点泪奔。
年轻的时候,他跟着别人出外打工,没读过什么书,只能做最简单的体力活。好几个月才回来一趟,有时候只有过年才回来,记得有一年回来给我和姐姐买了二个新书包,一个黄色,一个蓝色。我们都抢着要蓝色的那个,撕扯中把书包的带子都给扯断了,懊恼了好一阵子,倔强的姐姐还因此被老爸揍了一顿,直到叔叔承诺我们下次再买一个蓝色的书包回来,才算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不幸的命运总是跟随着他。忘了是哪一年,好像是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妈妈接到电话,说在广东一个工地做事的叔叔被摩托车撞成了重伤,生命垂危。老爸赶去了广东,最后叔叔总算抢救了过来,出院接回家以后还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他的腿从此以后就更无力了,也没法再出去做事。只能留在了家中,做点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叔叔是不是会让我们丢脸,相反,我一直希望,等我长大了,能够好好照顾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受到的叔叔的呵护和疼爱也是最多的。像煮鸡蛋那种我不爱吃的东西就都是偷偷的塞给他,冬天家里只要烧柴火呢,他就会记着帮我埋几个红薯在木炭里面,等熟了扒出来给我吃…
读高中的时候,每次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家,有二次突然下雨,正发愁没伞回家呢,就突然看到叔叔出现在教室外面。担心我回家路上淋雨,他是特意来给我送伞的!看到他一身都湿了的身影时,我真的觉得特别愧疚和感动。你知道吗?从我家到我读的高中有差不多十里路,只有下午有一趟车。叔叔是从来不会舍得坐车的,他拖着那条伤腿走十里路只是为了给我送把伞!我怎么能、又怎么会嫌弃这样的叔叔呢?
家里那时还没有电视机,叔叔唯一的爱好就是听花鼓戏,十里八乡的只要听说哪里唱戏,他就扛着小板凳走路去看。后来,他慢慢的走不了太远了,有二次还在路上摔了跤,门牙都被摔掉了二颗。老妈就严令不准他去远一点的地方听戏了,对于我妈,他还是很顺从和尊敬的。所以他的娱乐,就剩下坐在大门口,跟过往的每一个人热情的打招呼。有些人会回应他,有些人敷衍一下就他走开了,我懂的,叔叔他内心是很寂寞的吧?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要什么,也没有人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都长大离开了家,叔叔也一年一年的老了,每次回家的时候会偷偷给他点零花钱,或者给他买点好吃的,就像他小时候对我一样。可他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了下去,他越来越不能走,常常发现他身上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擦伤和摔伤。妈妈说是他小时候受了苦,体质差,现在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的了。
他离开我们那一年是春节,我们家不愿回忆起的那个悲伤的春节。那一天好像是初三吧,我们几兄妹刚刚离家,半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妈妈说叔叔刚刚,去池塘边洗粘了泥巴的鞋子,不小心滑进了塘里…等到发现他救他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掉头回家,只看到他已经冰冷的面容,他走的那么快,应该没有太痛苦吧?这辈子他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父母亲情,婚姻家庭,朋友,他都没有真正拥有过。真希望他下辈子能够健康快乐,有一个疼爱他的人,一个自己的家。
叔叔,你已经走了太久,离开我们太远了。你还听花鼓戏吗?下次回家我放给你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