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抬起手遮盖住双眼,忽然间悲从中来。
深宫朱墙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曾经年轻的人都已老去。
他做皇帝的许多年,再不会有人知晓那名叫丹蕊的梁国公主,也不会有人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不是旧梁的公主,也不是史书上的罪女。
她是他一生的爱人,至死不渝。
不得宠皇子(男主)×亡国公主(女主)
【一】
承德三十年,楚帝病危,远驻藩外的皇子顾行之率兵班师回朝。
那天帝都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以此空前盛况,来迎接这位征伐梁国凯旋而归的皇子。
但因是特殊时期,守城军按例拦下了他的车驾盘问:“我等奉皇命在此例行检查,车内是何人?”
以顾行之的脾性,让人盘查一下也没有什么,偏偏车驾周身骑马的侍卫一言不发。他们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盘问的将士正欲上前,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掀开车帘,顾行之探出头来,不紧不慢道:“本皇子受皇命亲诏入宫,你要查什么?”
“小的不敢,如有得罪,还望四殿下包涵。”
他身上还有在战场沾染上的戾气,吓得守城的将士立马低头哈腰给他赔不是。
抵在腰间的匕首又紧了几分,顾行之轻轻哼了一声。
放下车帘,看向身旁眉目清冷如画的女子,身上戾气瞬间消散全无。
“你放心,”他顿了顿,轻声道,“阿蕊,我不会害你的。”
这女子肤白胜雪,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冬雪初融一样晶莹,眉眼中含着淡淡的疏离。
然而此刻,她却扯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极动人,也极嘲讽:“顾行之,我不信你。”
顾行之微怔,视线向下,却见她用手捂着腹部,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渗着,染红了雪白的衣裳。
她看上去伤得不轻,顾行之忙道:“好,我不说话也不会跑,你先松手,让我替你疗伤。”
犹豫半晌后,丹蕊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狠声道:“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替我疗伤,你告诉车夫,不准去皇宫,不然我就杀了你。”
顾行之苦笑:“阿蕊,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眼前青衫乌发的男子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清晰如昨,仿佛他们还在梁王宫里畅谈未来。
她在王宫里等他带着聘礼前来提亲,可最终迎来的却是楚国十万铁骑。
战马踏裂长空,她深爱的人,她立誓此生非他不嫁的那个人身着银铠,骑在马上俯视残破的梁国王宫,神色冷漠桀骜。
丹蕊盯着他拇指上象征着楚国皇子身份的玉扳指,心中痛楚远胜过悲哀。
“顾行之,你欺骗我在先,灭我家国在后,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让我杀了你吗?”
话音刚落,顾行之的脸色霎时苍白。
为了丹蕊,他放过梁王宫里所有俘虏,没想到她居然伙同死士逃走。
他不愿伤她,却被她挟持威胁。
而后他担心她会被帝都的守城军抓住,丢弃坐骑特意换了辆马车。
“就算是要杀我,也得等养好伤再说。”
驰骋战场数年来,面对无数凶险他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可如今他喜欢的姑娘说要杀他,这话比刀子抵在心口还要疼,他的声音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丹蕊抬眼看向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后颈一阵掌风拂过,彻底晕了过去。
【二】
“阿蕊,你醒了。”
顾行之伸手拨开珠帘,坐在床榻边满目含笑。
“大夫方才来瞧过,你有伤在身,再加上一路颠簸跋涉,身子还虚弱得很,需要静心修养。”
说着便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捏起汤匙吹了又吹,才舀到她的嘴边。
见丹蕊一动不动,他明了似的笑道:“知道你素来怕苦,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蜜饯,喝完药再喂你,好吗?”
一把拂落他递与唇边的青瓷碗,在哐当清脆的落地声中,丹蕊仰头看着他,眼中愤怒清晰可辩。
“顾行之,这就是你让我信你的下场吗——先是趁我不备打晕我,又将派这么多人在这屋子里看守着,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还准备将我药晕再送到你父皇面前去!”
世人皆知梁王昏庸,朝政腐败已久,因此楚军不费分毫力气便踏破梁都。
前方的将士一排排倒下,视野里一片血色。
而她身为梁国公主,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楚军的铁骑蜂拥而至,她喜欢的人此刻又在哪里?他是否也同她一般上了战场,为了身后梁国无数的老弱妇孺而与敌军厮杀?
也正因如此担心他,在看到楚国十万人马阵前的白衣大将时,丹蕊几乎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当初你口口声声对我说,爱一个人不计较其身份来历,我还天真的以为,你喜欢我并不因为我是梁国的公主。
现在想来,你只是为了迷惑我不要计较你来历不明的背景吧!”
她喜欢顾行之,为此不惜与先前有过婚约的臣属闹翻,令最疼爱她的父皇蒙羞难堪,举国上下都流传着她骄傲放纵的话语。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在被关禁闭反思的期间,她甚至还欢喜地挑看用来做喜服的衣料,想象着不久后的自己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模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分离时许下的诺言,再见时已山水相隔。
四万普通士兵对阵十万铁骑,何况楚军主帅潜伏敌国已久,对梁军状况了如指掌,这一场战事的结局可想而知。
顾行之领着一队兵马大摇大摆地走进梁都,虽然他因为丹蕊的缘故,留下了王宫俘虏。
可是城门上堆积的将士与百姓的尸体仍旧让人愤怒不已,皇室子女将矛头悉数指向丹蕊,若不是她识人有误引狼入室,梁国也不会这么快就灭亡。
可他却一脸淡然地说:“阿蕊,我若想要你死,当初在梁王宫便不会放过你的弟兄姐妹。”
长久以来背负的骂名与心中的痛恨终于使她爆发,丹蕊抓过床上的方枕,看也不看便向他砸去。
满室阳光,而她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对他大声嘶吼:“你滚,我宁可死也不想见到你!”
【三】
顾行之每日都会来陪她一会儿,即使外头时局飘摇也风雨无阻。
这间屋子好似一方世外桃源,疲惫不堪的顾行之每每回到这里都会觉得贴慰许多。
他四处搜罗一些新鲜玩意儿,只为搏她笑颜,她不吃饭,他便亲自喂她,坐在床边耐心地揩干净她的嘴角才会离去。
他也会拿出以前写的情诗,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无不饱含深情与无奈。但更多的时候丹蕊就静静坐着,不愿与他说话。
他像是在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一人繁华独自赏。
直到太子顾桓之突然来访时,他适才有了反应。
楚帝病危,现下只有两位合适的继承人选。
而太子较之他,行事直白不懂变通,满口都是仁义道德,他倔牛一样的脾气早已为他在朝中树立不少政敌。
若是叫他发现丹蕊,想必明日便会给他扣上一顶窝藏罪犯的罪名。
因此得了消息后,顾行之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丹蕊平日住的院落赶去,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知道顾桓之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先是不顾门人阻拦闯入王府,而后又径直往她院落中去。
对于除顾行之外突然而至的人,丹蕊本就措不及防,再加之心底对楚人的抗拒,顾桓之还未有所动作,她便扑了上去先下手为强。
事实上,顾桓之也并没有伤害她,任她发泄后便抬起双手扣在她肩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