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爱狗,却不愿喂养,一来日常开销很大,自己都养不活哪有闲钱养狗。二来照顾起来麻烦,洗澡打针遛弯,哪有这个时间跟精力。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向来多愁善感,陪伴久了,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我都极易与其产生感情,愚钝如我,矫情如我,承受不起那份离别的伤感,仅此而已。
我小时候有过一条狗,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时光,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养狗了。
五岁那年,花花入住我家,它那个时候只有爸爸的一双球鞋那么大点儿,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身上一团黑一团白的,尤其喜欢摇尾巴,煞是惹人怜爱。花花随我长到八岁的时候,家里又来了一位新成员,一只小黄猫,起初俩家伙相处起来并不友好,总是抢东西吃,花花有身型优势,总是欺负猫咪,追得它满屋子跑,喵喵地叫。
小时候家里穷,不比城里人的宠物狗有自己的小房子,我家花花洒脱,随意得很,有地儿躺下便睡,最喜睡在大门口的地上,但凡夜里屋外有动静,它总是第一个发现的,时常能听见它的闷哼,每当那个时候我也会竖起耳朵来听,在想是不是有贼要进我家偷东西了。说来也是奇怪,小时候总觉得家里的门没有关好,心里总是不放心,脑子里各种窗外有人的恐怖暗示,导致我连厕所都不敢去,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就把身边的母亲推醒,让她陪着我去上厕所,所幸母亲素来耐烦,从不怪我惊扰了她的美梦。
相比之下,喵咪很小只,也因此它的睡觉范围就大了许多,偶尔还会半夜钻到我的被窝里,肆无忌惮地打着鼾声,有时候不小心摸到它毛茸茸的身体,都会猛地吓我一跳。小猫咪最先没有名字,见它黄黄的毛,于是我叫它小黄。哥哥是个爱搞怪的人,最喜给人取外号,常唤小猫咪“大西北”,听起来洋气得很,我也跟着叫,“大西北,不要抢花花的饭――”“大西北,你又到处拉屎――”,小猫咪一开始不习惯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我跟哥哥天天叫,它也慢慢明白我们是在唤它了,我至今都不明白哥哥的灵感来自于哪里。
时间总归是个好东西,朝夕相处之下,它们之间的陌生感很快就消失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花花睡在门口眯着眼睛,大西北就躺在它的怀里,正在打鼾。
每天放学后最大的乐事,就是跟着哥哥一起逗花花和大西北玩,哥哥把从同学那里抢来的火腿肠分给它们吃,大西北嘴馋的要命。玩着玩着哥哥上了初中,剩下我照顾大西北和花花,大西北喜静,最爱在太阳底下睡大觉,从来不出门。而我家花花爱闹,常跑出去跟村里的狗打架,他体型庞大,经常单挑一群小土狗,偶尔也会负伤,有一次眼角被咬掉了一块肉,气得我呀后来每次都跟他一起出去,看到有狗欺负它,抡起一根棍子就冲上去一阵乱打。
十一岁那年,我家花花六岁,我们村来了偷狗贼,他们用下过药的肉引诱村里的狗,据说那药很变态,狗狗吃了不会立马死掉,它会拼了命地找水喝,还浑身没有力气,才一个星期前后,好几户人家的狗都失踪了,我母亲也是善良之人,怕花花也被药了去,于是便不让花花在屋外睡,花花自是散漫惯了,哪里受得了拘束,夜里总是用爪子刨门,我们拗不过它,只得放它出去。
终于还是出事了,像往常一样,那天早上母亲打开门,却没有看到花花的身影,平时只要我们一唤它,它就会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又蹦又跳,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我和母亲赶紧去附近寻它,最后在一块田里找到了花花,它的半只身子陷在泥潭里,嘴里偶尔发出一丝嘶哑的叫声,母亲挽起裤脚淌着水走到田中央,把满身是泥的花花抱了回来,母亲把它放到地上,它却站不起来,整个身体在地上挣扎,看起来很痛苦,母亲给它吃的,它理都不理,我以为花花要死了就开始哭,母亲让我先去上学,我不愿意,我害怕我一走回来就再也看不见花花了,母亲一怒之下抽了我一顿,我是哭着去学校的。
路上骂了偷狗贼的祖宗十八代,各种诅咒他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出门被车撞。
因为心里一直很担忧,根本无心上课,课间操的时候我很想跑回家看看,可是校门被锁了,我只好跟老师说:“老师,我肚子好痛,我能不能回家?”
老师看了我一眼:“你少来这一套,刚刚还好好的。”
“老师,我没装。”我努力使面部表情更狰狞一些。
老师将信将疑地瞅着我:“那我带你去看医生,打个针就好了。”
“打针”二字有如晴天霹雳,吓出我一身冷汗,没想到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我心想完了完了,让我妈知道我骗老师回家又得抽我了。
“老师,我怕打针,我还是忍一忍吧。”
“不行,看你这么严重,一定要去。”
我败了,老师果然是老江湖,他一定洞穿了我的小心思。
“咦,老师,我肚子突然不痛了。”说出来我才体会到这句话有多假。
老师的脸上乌云密布,我又想,完了完了,免不了一顿训斥了。
在老师发飙之前我灵机一动,赶紧承认错误:“我错了老师,我不该骗你,不要告诉我妈。”
老师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你为什么要说谎?”
“老师,我家的狗花花要死了,我想回去看看它。”
然后我又没出息地哭了,旁边的同学都在奇怪的看我。
“课间还有十五分钟,你家近,你快点跑回去看一眼然后迅速回来。”
老师跟保安说了几句,保安把门打开,我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去,后面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妈的,都以为我翘课成功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跑回家,我母亲正在给小鸡喂食,见我涨红着脸跑回来着实吃了一惊,她以为我翘了课,一边骂一边拿起手边的扫帚准备上来打我。
“妈,我就回来看看花花,老师批准了的。”
我母亲以为我在撒谎,毫不留情地上来就是一扫帚,真是奇怪,屁股不疼,许是我家花花听见我回来,慢悠悠从屋子里出来了,它看着我,眼珠子明亮得像两颗星星。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我拔腿就往学校跑,边跑边哭还笑,并不是因为母亲下手狠,而是知道花花还活着,真好。
所幸学校离家里很近,五分钟就跑回了学校,同班同学跟看猴子一样看着我红肿的双眼,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家里死了人,啊呸呸呸,我们家花花终于还是命硬活下来了,死偷狗贼一定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六年级毕业,我顺利升入城里的中学,第一次我体会到了远离父母的孤独感,我很想念母亲,也很想念我家花花,怀念我们一起在公路上奔跑的日子,花花总是跑在我前面,看我没跟上又跑回来我身边,上窜下跳几下,一溜烟又跑远了。
我有时候会想,一条狗能活多久,母亲说,狗的命长着呢,等你长大了它也陪着你,我好开心,我们可以一起长大了,真好啊。
然而,生活并非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美好,母亲要跟着父亲外出打工,家里没人照看花花了,当我知道母亲背着我把花花卖掉的时候,我在宿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花,后来我常常在想,我当时成绩差一些就好了,就能留在镇上,如果不是我要去城里念书,花费高,母亲也不会为了生计跟随父亲去打工,你也不会被卖掉,我知道母亲当时一定也很痛苦,因为她跟我一样很爱你。
我也常常在想,为什么爷爷奶奶那么早就去世了呢,如果他们还在,你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等我每个星期放假了我就能回来看你,我知道你也很想我,正如我很想你一样。
在学校的时候,我会担心你是不是跟别的狗打架了,是不是哪里又出血了,会不会再次遇上黑心的偷狗贼,我想过无数种你被伤害的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离别来得很猝不及防,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正如当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多希望你挣脱了绑你的绳子,翻山越岭,回到我们家,可是你回来了又怎么样呢,那个家一个人都没有,我更希望你是去了更好的人家,他们对你也像亲人一样。
今年考完研究生,找了一份托管老师的工作,负责给小学生讲作业,因为种种原因,被迫离职,其实很舍不得那几个小鬼,虽然顽皮了些,但是很可爱。
走的那天很突然,接替我工作的妹子突然就来了,我似乎还没做好离别的准备。
“老师,她是谁啊,你同学吗?”
“不是,这是王老师,以后就她带你们了。”
“老师,你又要请假了吗?”
“不请假,我要回家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回来了。”
“不,你要回来。”
“我真的不回来了。”
“下个星期我一定要看到你。”
“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考到九十五分以上你就回来好不好?”
我差点哽咽,我该如何跟你们解释人生有太多无奈。
缘聚缘散,我们的缘分可能就到这里了,惜缘随缘莫攀缘,若有缘再聚,叫一声老师,给个微笑就好,若无缘重逢,别忘了我就行。
我冰叔说过,人生微凉时,有一段共同的回忆可以取暖,已是足够。
人与人的感情,人与动物的感情,大抵不过一个离别,迟早的问题而已。
只是这么多年了,我也算经历了一些人情世故,我还是不能习惯这来来去去的人生,多愁善感成了我的标签,爱哭的习惯延续至今,我总是怀念记忆里的风景,那些陪我走过青春的鲜活的生命。
花花,我留不住你,就像我的小朋友们留不住我,就像母亲留不住父亲的心,现实面前,我们渺小如尘。
大西北现在还在我家,只是你走了它也变了,到处偷东西吃,也不抓老鼠,别人一靠近它,它就用锋利的爪子伤害别人,我明白它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当年家里没人,它为了活下来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知道被多少人打过追过,我母亲说猫咪一般不会活过十年,过了十年的都是成精了的,大西北现在十六岁了,它已经变成猫精了。可能是老了,它再也抓不动老鼠了,它现在瘦的不成猫样,消化系统不好,经常把消化不了的东西吐到角落里,很恶心,我母亲很不喜欢大西北,可总归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也没舍得把它拎出去扔了。
我一直觉得狗比喵咪忠诚很多,它们大多数一生只认准一个主人,一直到死。以前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能追上我,无论你跑的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是不是我走的太快太远了,所以你没能跟得上?
初中的时候我很孤僻,不爱说话,偏爱写日志,不喜欢跟别人讲我们的故事,因为我害怕我会哭,而别人也不会懂,所以我只能写日记,我给天堂的你写信,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你会收到的吧,亲爱的花花。
说好了一起长大的,你失约了,来世,你还做我的狗,哦不,我要做你的狗,让我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奔跑在阳光明媚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