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天气已有些微凉意,却又不肯全然褪去夏日的余温。这雨,便在这矛盾中悄然降临了。
凌晨四点钟,天色尚暗,只有东方透出一丝鱼肚白。我因失眠而醒,躺在床上,忽闻窗外有簌簌之声。初以为是风过树叶,细听之下,才知是雨。这雨下得极轻,极细,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清梦似的。我披衣起身,推开窗子,一股湿漉漉的空气便钻了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气。
雨丝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如银线般斜斜地划过,落在院中的梧桐叶上,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那梧桐叶已经有些泛黄,雨点打在上面,竟显出几分凄凉。远处的天空仍是墨黑,唯有东方那一线白光,顽强地抵抗着黑夜的统治。
这凌晨的雨,下得矜持而含蓄,仿佛只是为后来的大雨做个引子。
天亮时分,雨竟住了。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憋着一股劲儿。我去院中查看,见那梧桐叶上缀着水珠,不时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蚂蚁们排着长队匆匆忙忙地搬家,它们似乎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果不其然,到了早晨八九点钟,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乌云从西北方滚滚而来,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至。风起了,先是轻轻地拂过树梢,继而愈来愈猛,吹得那梧桐树东摇西晃,叶子哗啦啦地响成一片。街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小贩们忙着收摊,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来了。
先是几滴雨点试探性地落下,打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铜钱大的湿痕。接着,雨点越来越密,终于连成一片,哗啦啦地倾泻下来。这雨下得又急又猛,打在屋顶上、窗台上、树叶上,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组成一曲热闹的交响乐。
雷声从远方隆隆而来,像是天公的发怒。闪电不时划破灰暗的天空,将世界照得通明一瞬,又复归昏暗。孩子们躲在窗后,既害怕又兴奋地望着这场大自然的戏剧。
院中的花草树木在雨中欢欣鼓舞。那几株月季洗去了尘垢,显出娇艳的红色;薄荷叶被雨水打得低垂,却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香;就连那平时不起眼的狗尾草,也因雨水的滋润而挺直了腰杆,显得精神抖擞。
中午时分,雨势稍歇,但天空仍阴沉着脸,云层间偶有光亮透出,旋即又被更多的乌云吞没。街上积水成河,汽车驶过,溅起高高的水花。行人撑伞匆匆而行,他们的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模糊而渺小。
我坐在窗边,泡一壶热茶,看窗外雨景。茶气袅袅上升,与窗外的雨雾融为一体。这雨,下得人心里既安宁又有些莫名的惆怅。八月的雨,总是这样,带着夏日的狂放与秋日的忧郁,叫人捉摸不透。
下午雨又大了起来,比上午更猛,更急。风助雨势,雨借风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从屋檐流下,形成一道水帘。院中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几片梧桐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舟。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遇这样的大雨,总要赤脚跑出去踩水玩。雨水冰凉,从脚底直透心脾,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如今虽已长大,却仍想冲进雨中去,只是碍于成人的体面,终归只是想想罢了。
黄昏时分,雨终于小了些。西天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从中射出万道金光,照亮了仍在飘洒的雨丝,形成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东边的天空。这彩虹的颜色并不分明,朦胧而柔和,像是用水彩淡淡染就的。
街上的积水渐渐退去,露出湿漉漉的路面。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在水洼中蹦跳嬉戏,他们的笑声在雨后的空气中格外清脆。大人们也走出家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这场雨,谈论着庄稼,谈论着生活。
夜幕降临,雨完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光辉。星星也稀疏地出现,眨着眼睛,俯视着刚被雨水洗净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湿土、青草和各种植物的香味。
蟋蟀和不知名的秋虫开始鸣叫,它们的歌声在雨后的夜晚格外响亮。偶尔有水滴从树叶上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为虫儿的合唱打拍子。
我漫步在湿漉漉的小路上,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路旁的桂花树已经结满了花苞,经过雨水的滋润,仿佛一夜之间就会绽放。我想象着明天早晨,推窗便能闻到那浓郁的桂花香,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八月初秋的雨,来得猛烈,去得悄然。它洗去了夏日的燥热,带来了秋日的凉意;它滋润了干渴的土地,也滋润了人们的心田。在这雨水中,夏天正式告别,秋天真正来临。
夜深了,我回到屋中,听着窗外偶尔滴落的水声,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仍是那绵绵的秋雨,无声地滋润着大地,滋润着时光。
而这八月初秋的雨,也就这样,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只留下一个清新明亮的世界,和人们心中那些被雨水激活的记忆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