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校园里随处可见茁壮生长的核桃树经常在我梦境里出现。成熟果实在夏末的东南季风过后,吧嗒砸地,滚落至附近某个适合停留的位置。
核桃树下的一排水龙头在洗碗时水花飞溅,阅遍无数喜怒哀乐青春的脸,送走多少缓慢或疾走的脚步。
电闪雷鸣渐渐远去,瓢泼大雨持续进行的这个雨夜。我在雨中挥手告别高中同学莉。在路上,我想起另外一个同学宁。
说起来,宁与我不是一个班的。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与我同班的莉关系好,而莉是我的朋友。
听说宁的事情,是在我们高三毕业离开学校后。关于宁的印象,仅仅是她齐刘海剪发头白净皮肤的脸,怀里抱着一本书站在背景是浓密树冠的核桃树下浅笑。
她那时候似乎是穿着蓝布裙子的,如果搭配白色斜襟的上衣,她便是民国时期的新学堂女子。印象中似乎和她没有说过话。
第一年高考落榜后的暑假,我们以青春的迷茫为借口,三五个结伴,今天去你家串串,明天去她家逛逛,说一些与未来有关的轻狂,聊一些旧日同学的话题。
很自然的,宁的事件成为我们波澜不惊湖面的一颗石子。成为那个暑假里最让我们震惊的话题。
宁并没有参加高考,事实上,她连高考预选都没有参加。因为她怀孕了。预选的时候,她怀孕已经四个月。使她怀孕的是她的班主任,也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
那个老师在我二十多年后的回忆里除了高大身影和五十岁的年纪以外,已经面目全非。
莉说,宁在高三第一学期的时候,突然就对文学显示了浓厚的兴趣。老师说他那里有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的名著,让宁下自习去他办公室拿。事情就是这样的。
实际上,宁用她的第一次换取了一本书。也或许,那个狗日的家伙用一本书交易了宁的贞洁。莉说的时候,满嘴唾沫,夹杂了她认为骂人里所有恶毒的最能解恨的词语。她骂那个五十多岁的老混蛋毁了宁的一生。
宁的怀孕被家人发现了,身在农村的老实巴交父母,却把名誉看的比天还大。他们把宁带回家里,让她打掉那个孩子。他们私下去找那个老师,老师却矢口否认,还威胁他们再侮辱诽谤他,他就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宁的父母又把所有的羞愤和怨恨都发泄在宁的身上。你能想象宁白净的脸上整日挂满泪水的样子吗。春天的温凉与人情的薄冷让她像刚刚经历了寒冬暴雪一般蜷缩在炕角边瑟瑟发抖。
圆月从小房子窗户明亮照进来的夜晚,宁终于喝下了一整瓶农药,她忍着毒药在身体里的疼痛反应,在她小屋的地上滚了两个多时辰。
被发现的时候,宁蜷缩着的身子半跪在炕角边,衣服上渍满了呕吐物。她白净的脸全部青黑,半跪着蜷缩的身子已经僵硬。
莉哽咽着,继而嚎啕大哭,骂着那个猪狗不如的老师,骂着宁的父母,也骂宁,也骂着自己。
可是那时候,高三预选考试在即,所有高三学生都废寝忘食的学习,谁能有时间去关注到不在校的宁的处境。
茂密的核桃树早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玉兰樱花之类能带给人美丽视觉的树。如果核桃树在记忆中闪现,我们只能当它是梦。梦醒无痕,就像早已找不到核桃树的痕迹,更找不到以核桃树为背景抱书浅笑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