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学的核心在于保密的观念,可以说人物性格整个建立在人们之间未能公开的某些信息之上。其原因可能是多样的,或卑劣、或高尚,以致人们决心守口如瓶。”
汉娜痴迷于少年还略带稚嫩音质的朗读声,他们达成协定--先给我念书,然后做爱。“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锐的凡人的经历--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奥德赛在经历了十年的海上漂流后,扮成乞丐归家,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酝酿着一场伟大而可怕的复仇计划。他的身份,是个秘密,是他归家后一切行动的前提,是捍卫他荣誉的保障。而汉娜,抑用她的一生保守着一个秘密,在法庭上,作为纳粹的一名看守者对烧死犹太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不惜以她三十年的自由甚至是生命作为代价--她是一个文盲--以捍卫尊严。
“秘密”,这个浸透着暧昧的词语充满了无限的魅力。在你得知她以前,她像风情万种的湖畔佳人,可望不可即,撩拨着你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或许她只是香肩微露甚至是轻纱一扬,就足以让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你得知秘密之时,讲述者如诗人维吉尔或女神贝亚特丽奇引领但丁走向地狱或天堂一般,你窥得他者的灵魂一角,无论是满目疮痍的黑暗森林还是光明鸿烈的九重天,都足以让你颤栗不已。恐惧感充溢在靠近与排斥的交织纠缠之中,面对这赤裸得毫无遮盖的、与你大相径庭的灵魂,你只会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先要保护自己。
得知他者的秘密是会有后遗症的。你窥得他者灵魂一角时,便已发现了与自己深刻的不同,于是再也不敢向前探索或是希图理解。人对未知和差异是有恐惧的。庄子笔下的残疾者或跛脚或丑陋不堪,或是伛背、缺嘴或是颈瘤大如瓮盎,这些形象之所以能引起人们的格外关注、引发人们心头的震颤,是因为视觉上与常人的相异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佛家有云:“人我无别始圆融。”然而世人往往被浅近一层的差异所桎梏,本性中的怯懦助长了“分别心”。当自我固守的一方田地受到了侵犯,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铸就好的楼阁被动摇,猛然发现你所坚守的、你所信仰的,早已不知在何时面目全非。你浸泡在这深沉无言的悲哀之中,为了人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无助。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秘密”,“不言”是保护自我领地不受侵犯的屏障,保持着个体间恰到好处的距离。当你不慎踏入他者的灵魂之地,“不同”会帮助你再一次做出选择,是静默不语地看到,给予足够的尊重与宽容,不干涉,不争辩,还是心头涌上温热,俯身去亲吻另一片土地,怀揣愈合这龟裂大地的卑微心愿。
“秘密”贯穿于汉娜和米夏一生的关系之中--未显露时得了爱情的欢欣,直至埋下的伏笔一点点浮出水面,米夏在震惊之后选择了沉默,让这一秘密深藏。后来,米夏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内疚与罪恶感给狱中的汉娜朗读文学作品,录制成磁带寄给她。狱中的汉娜借此学会了读书和写字,当她被提前释放时,却选择站在书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于此,汉娜守了一生的秘密终于水落石出,米夏抑如释重负。他们的生命早已被紧紧纠缠在一起,汉娜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影响了当初那个懵懂少年的一生--因了无言的秘密。
“秘密”的珍贵之处大抵于此,保护你,同时,通过过滤系统帮助你真正的遇见另一个你所倾心的灵魂,帮你选择在日后将与谁生发关系并开始纠缠。
所以,我若没有足够爱你,定然不会选择聆听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