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在这座城市看见过如此清澈的夜空,群星闪耀,像被清泉逐去浊流的小溪,露出溪底颗颗砂石。
我再次走进放着科顿蓝调的饮鸩止渴,坐在最初的位置上。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欢伯了无生趣的摇晃着调酒器,他看到我再次坐了下来便笑着对我点下头,算是打招呼。之后他打开调酒器将里面的淡紫色液体倒在吧台上的玻璃杯里,他拿起自己刚刚调好的酒放在鼻子前面闻了一下,随后皱着眉头淡淡的抿了一小口玻璃杯中的酒,然后头也不抬的对我说:“酒调的不好可以重调,但人生要是错了可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可谁又清楚什么样的人生是对的,什么样的人生是错的。”
“是啊,如果不打开调酒器,我也不会清楚这胡乱调出的酒会有这么难喝。”欢伯边说着,边将杯中的酒倒掉。“其实这酒之所以难喝,是因为调酒的材料错了。人生的路错了,大概也是因为其中的‘材料’错了。人就像这调酒器,你最初放在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会影响这杯酒的味道。”
“所以那孩子……”
“孩童年龄较小,心性还没有成熟,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们对他们信任的人的话言听计从。但他们信任的人就一定是对的么?俗话说‘三岁定八十’,大人们的一言一行都深深的影响着他们。你还记得火华么?”
“你说雷洛的时候提到过的那个火华?”
“就是她。”
“听说每个喜欢双手抱胸的人可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呦。”欢伯拿着两杯Martini坐在了火华的面前。
“那你说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么?”
“我猜你是安全感太多了,否则怎么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欢伯,你不会又是来劝我赶紧找个男朋友吧?”
“月老的工作可不是么好做的,于我而言,还是让你能多买两杯酒实际一些。”欢伯说着,拿起一杯Martini在火华眼前举了一下又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你这两杯酒不是都给我的?”
“嫌少?玖儿,拿一杯倾心过来。”欢伯对恰巧路过的酒侍说到。
“倾心?这可是别的酒吧里没有的酒。”火华从口袋中拿出一支女士香烟叼在嘴里。
欢伯皱了皱眉头,可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哦,对了,饮鸩止渴不能抽烟是吧,瞧我这记性。”火华象征性的拍了下自己的头,从嘴里拿下烟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倾心喝了一口,“话说这酒,味道怪怪的。”
“难道还有你怪?一个女孩子居然这般要强,并且还将手下那群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男人?男人又如何,一群丧尽天良的东西?”
欢伯觉得有些尴尬,便又喝了口Martini。
“我九岁那年,亲生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我十三岁那年又找个男人一起生活,也就是我的继父。继父最初为人随和,从未打骂过我。我也以为他会像我亲生父亲一般待我,可谁知他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火华把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烟再次叼在嘴里,点燃后恶狠狠的抽了一口。
欢伯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伸出手来扇开飘在面前的烟。
“有一次母亲不在家,这个喝醉了的畜生居然在我洗澡的时候冲进浴室,意图不轨于我。我拼命挣扎,顺手拿起浴室里的镜子狠狠的砸在他的头上。可能是真的太痛了吧,反正这终究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急忙道歉并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我一个人在浴室里哭了好久,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将这件事告诉我妈。”火华叹了口气又说道,“人啊,最不应该得到的就是纵容。之后他又经常在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对我说一些露骨的话,甚至三番五次对我动手动脚的,就在我忍无可忍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妈的时候,他却首先发难了。他告诉我妈,抽屉里的两千块钱不见了,而且一口咬定是我偷走的。”
“没解释?”
“你觉得我妈是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你可是她亲生女儿。”已经猜到结果的欢伯无所谓的搭了一句。
“在大人的视角里,一个孩子的话又有多大的可信度?之后我无心学习,成天与一群街上的流氓混在一起。然后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中间省略的有够多。”欢伯边用手指敲桌子,边看着火华说道。
火华右边的嘴角略微向上翘了一下:“中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要够狠,谁都能做到我这个位置。”
“你的父母没有管你”欢伯不解的问道。
“在他们眼里,我早就变成了不学无术的坏孩子,不过,也的的确确变成了所谓的坏孩子。”火华将燃尽的烟随后扔在地上,又熟练的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少抽点吧。”
“一想到这些烦心事就忍不住的一支接一支的抽下去。身边也有人劝我少抽两支,对身体不好。可人生苦短,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如果不抓紧时间及时行乐,活着又有什么价值呢?”
“你和他们还有联系么?”
“在我初中毕业之后,我就不再回家了,整日打打杀杀机关算尽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两年前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回去过一次。”
“出意外了?”欢伯毫不关心似的随口问了一句。
“那畜生不知经由什么渠道沾染了毒品,家中的钱财全部让他挥霍殆尽,我妈被他活活气死。我回家之后让手下的人把他抓住,砍了他的双手。”火华弹掉烟灰吐了口烟风轻云淡的说道。
“他死了?”
“砍掉双手之后,我让人帮他止血,留了他一条性命。之后他毒瘾发作,我将注射器扔在他的脚边,你知道他跪在我脚边让我帮他扎一针的时候的样子有多可悲么?最后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直到一点点没了气息。”火华在说这些的时候依旧用的是之前很淡然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等等”我忍不住插嘴道,“你是说她毫无情绪波动?喝了倾心的人情绪不都是很不稳定的么?”
“‘因人而异’这四个字你总归清楚吧。”欢伯淡淡的说,“大概是她最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你和她很熟?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吧。”
“做错事的人就一定是坏人么?坏人就一定要接受世人的唾弃么?如果我在你开的面包店抢走一块面包,只是为了救一个在路旁饿得几近昏厥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那么我是否该定性为坏人呢?站在你的角度,我也许侵犯了你的利益,可站在小女孩的角度,我却是她的救命恩人。好或坏,真的能够分得清楚么?”欢伯义正言辞的说着。
我觉得整个人犹如失足掉进了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洞一般,之前的价值观在欢伯面前支离破碎,碎片被这巨大的黑洞吞噬,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疑问与恐惧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