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6

2017年七月、八月,几乎每天都和书打交道。一日,赴嘉定图书馆看书,门还没有开(10点钟开门),转身进入旁边24小时书屋。仅有的几张凳子上坐满了人,只得坐地上。耳边有电动剃须刀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带眼睛的中年男人手执名片般大的镜子,剃胡须。身旁包里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他专心致志地剃着头天晚上在睡梦中悄悄生长出来的胡须,似乎整个空间只他一个人。除了镜中的他,似乎并没有人把目光投向他。24小时书屋,24小时开放,空调也是如此,显然那个男人在此过夜。热到喘不过气的夏天,这里真的是天堂,少数人的天堂。

看至天黑,出馆,吃过晚饭(大概是重庆小面)。回走,抬头,馆外路灯在墙上画出一个扇形,沉默不语。诺大一个城市,只有这个地方柔软而温暖,让我忘记了一天的时光。看着图书馆,想起自己,想起早上的那个人,速写本上写下一句话:有你的地方,便有温暖。

m镇的图书馆是最常去的,几乎和那里的管理员一样的作息了(早8点半上班,晚8点下班)。书看累了,就画速写,速写本是常带身边的。不想画了,速写本推一边,看书。书并不是很多,但足够看了,这里更像是一个休闲空间,真正看书的人不多。来的次数多了,便看出了门道:那个略有点胖的少妇常坐在同一个位置睡觉,脸下枕一本书,有次路过 ,瞥见书名《离婚》。一对中年夫妇,丈夫穿格子短袖衬衣,妻子穿细格子七分裤。基本上是中午时间,都坐在椅子上睡觉,他们应该在附近上班,在此午休凉快。看到他们睡觉的样子,总会看到他们背后有夜晚的黄浦江,东方明珠和着闪烁的彩色江水。瘦瘦高个子男孩背着书包准时在下午六点钟出现,蓬乱长发,脏兮兮的平底球鞋。捧本读者,或其它杂志,嘴里啃着面包,总觉得他像是捡废品的。有时,他脖子歪在椅背上,脚伸的老长,呼呼大睡。看到这样的场景,会莫名地感动。很久以后,终于明白了他的生活。二楼有机房,可以为市民提供免费上网服务,凭身份证可办理。他每天都在角落的位置打游戏,机房5点多下班,关门后,他便来一楼图书馆看书、睡觉。听另外一个哥们说,他已经在此半年多了。“他哪里来的钱?每天都有很多零食,书包里全是零食!”这个哥们很是疑惑。有疑惑的哥们姓梅,湖北人。他每次坐同一位置(后来发现他桌子下面有插座,方便用电脑上网),面对电脑,有次从他身边过,看到他电脑屏幕上有个裸女像,大概他在看A片。想画他,上前搭讪,先对他微笑。“是不是我的发型不好?”他先开口了。

“挺好的,很精神!”

“那你为什么要笑?理发师最容易赚我的钱了,我的发型最好理,每次只需两三分钟就好了!”

他的头,早看过了,借此机会再打量一番:比光头长点,比板寸短点。差点都看到发型师拿着电推子在他脑袋上一顿飞舞。“你觉得我哪里出了问题,我已经被炒鱿鱼十三次了!”

“哦……”

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开口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我都说我在上班。其实我已经半年都没上班了 卡里的钱越来越少了。”

……

对着他勾勒了几幅,发现画得越来越不像了,离得越近,越难画。

手机响了,他挂了。

“是广告电话!不是面试通知电话!哥们,以后你要是接到广告电话,帮我记下来 ,告诉我,我标记下!”

一日晚间,来到他租住的公寓。敲门,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黑乎乎地。电脑屏幕上,台球撞击的声音。“灯呢,怎不打开?”

“灯泡被我卸了,省电。”

房间里发霉衣服的味道,夹杂着鞋子、脚臭味,还有汗味儿,他一丝不挂。

“不穿衣服?”

“我在房间里,从来不穿衣服的,这样多自在。”

好吧,什么样的人都有,咱也开眼界了。

“不怕邻居看到?”他房间有扇窗,没有窗帘。

“法律又没有规定在房间不能裸体。邻居向房东投诉,说我在房间不穿衣服。我都纳闷了,她们是怎么看到的,若不是偷窥,怎能看到?”

……似乎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尤其旁边的胖女人,向房东投诉我,说我放A片的声音太大了,影响她休息。我还没投诉她!她和她男友每天声音大的要死,要投诉也应该我投诉她才对。再说我放A片是影像,是假的,他们才是真的!”

“不是我偷听,是声音自己跑到耳朵里的。”他见我看着他。

“她男人是个吃软饭的!”

“你怎么会知道?”

“他们经常吵架!每次那个男的问他要钱时就吵,男的拿到钱就出去快活几天,钱花完了,就又回来找她……”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他!……我觉得我也不差,为什么没有女人喜欢我呢?我不抽烟,不饮酒,不赌博,花钱节约……至少比很多男人要强一些!”他接着说。

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了。

“你有女朋友吗?我曾喜欢过一个女孩,不过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唉!好不容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可悲哀的是:得不到。”

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下他,也许只是倾听就好了,只是倾听。

“住在这里,让我明白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是奇葩!”

这个问题,……脑袋里迅速过下自己 ,没错,在别人)眼里应该也是这样。干咳了下,问他:“怎么说?”

“比如说那个胖女人吧,就在旁边的大超市上班,卖水果的。说自己要减肥,吃水果减肥,大量的吃水果,还是那么胖!”那个超市,知道的,曾在那里买过桃子、李子和香瓜。胖女人?脑袋里搜索了下,无果,挺累的,放弃想象,继续听他说。

“我在这里丢过钱和手机的,睡觉的时候丢的。”

他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来小偷了?怎么进去的?门没有反锁吧?”

“我睡觉不关门的!”

这个……,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 ,瞬间忘记了他丢手机的事。脑海中闪现一个贼,蹑手蹑脚,在一个裸体身旁取走手机和钱包。

“我左边邻居更奇怪,很晚回来睡觉,早上又早早起来。”

“一个人吗?”

“哪里!是两男一女,真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住在一间房里。”

是挺奇怪的,想想都奇怪,越想越怪。

“对面住的是什么人?”问他。

“一个女孩。”

“单身吗?”

“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没有看到有其他人来过她房间。”他接着说“她没有礼貌,我惩罚过她一次。”

“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她搬来时,我跟她打招呼,她没有理我。后来有一天,她钥匙反锁在房间了,来敲我门,喊我帮忙。其实我在房间睡觉,但没有做声,假装不在的样子。她敲了大概半小时的样子!后来放弃了。”

“她知道你在!”

“也许吧!”

“一定知道的,要不然,不会一直敲。不过她真有毅力的。”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别人不理你是什么感觉。”

“你也够有毅力的,可以一直听敲门声半小时。”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夜市有家快餐店不错 ,挺便宜的,10钱两荤一素,管饱。”

“晚上是不吃饭的,你自己去吃吧。”

“哇!你晚上不吃饭,更省!”

本人那段时间不吃晚饭,也不想给他解释:午后不食。

“我很佩服自己找到这家快餐店,在魔都,是我吃过最便宜的饭了。我很傻的,问老板:你饭菜卖这么便宜,是不是用地沟油炒的?”他继续说。

“老板怎么回答?”

“他瞬间懵了,旁边也有很多人看我。”

“快走吧,去晚了就没有饭了。”他催促。

饭后,他带我去河边:“那边风景很美 ,应该看看,你是画画的。”

刚下过雨不久,空气里依然是没有散去的热浪。地面差不多都干了,散发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夜市上,男声女声,各种方言。烧烤架上,肉串冒着青烟,一次性餐盒泡在污水里,啤酒瓶地上滚来滚去。

河边有垂柳,没有人,夜色中河面像一面镜子,映着路灯和远处在建的高楼,看不出它本身的颜色。“这里有人钓鱼的,咦!今天没有。”他说:“怎么样?不错吧,我常来的。”

没有看出这条河有多美,也没有画的激情。钓鱼的人,是见过的,在另外一条河边。河水是灰绿色的,很脏,臭烘烘的。街上,车子奔来奔去,攘攘,熙熙。桥头,钓鱼人抛下鱼钩,一只蜻蜓飞来立在杆头。有鱼上钩了,拉起,半斤左右重,拼命挣扎,哪里管用。钓鱼人喊我帮忙,递过网兜,那鱼被丢入桶中,忘记了刚才的痛苦,又欢快的游动起来。旁边,水面,露出半辆小黄车。

“回去吧,这边黑乎乎的,没什么意思。”叫他。

天没有要凉快点的意思,两个人缓慢地走。

“我曾喜欢过一个女孩。”他说。

“你向她表达了吗?”

“她不喜欢我。她挺漂亮的,是我老乡。那时我们同在一个外国人开的公司里上班。她对我很好,常在老板面前说我的好话。我走时,她还请我吃了饭。……我觉得很失落,好不容易知道了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却得不到……”

……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两个姐姐。二姐死了,胃癌,她87年出生的。不过我并没有太难过。”

两人沉默着走回去,互道晚安。

图书馆里画画,他问:“你画画是不是在装逼?”

一愣,第一次听到这么直接的问题。有没有装呢?有没有点表演的意思呢,难说。

“现在装逼的人太多了!”

“怎么说?”

“一次我在酒吧街门口看到有两个女孩子在画像,她们是陪酒女,一个长头发的流浪画家画她们。一个女孩子坐在一个满脸麻子的大叔腿上,让画家画。她和另外一个女孩的对话被我听到了!”

“她们说了什么?”

“那个漂亮女孩问大叔腿上的女孩:姐姐,你大几啊?大三。姐姐,你什么专业?物理。你呢?英语专业……我就觉得装,晚上出来卖,白天出来装。”

“这……”

“我朋友是美术专业的,有次课我去旁听。是他们系主任上课,据说在国内很有名气,一头长发。那节课,他拿了个一次性打火机,啪地按下,火苗出来,松手,熄灭。整整一节一节都是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打火机没有气结束。然后问大家悟道了什么?你不是搞艺术的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再想想……”

“还有一次,他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问大家有什么感悟?”

“其它同学什么反应啊?”

“很多人很崇拜他啊,尤其是女生……”

“明白了!明白了!他两节课要说明的是《小苹果》,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

“靠!我是不是没有艺术细胞啊,怎么没有想出来啊,你真厉害!”

“哈哈哈哈……”

“你有没有偷过东西?”他问。

“偷过的,小时候偷过的……”

“我发现自己有个毛病,偷东西。在超市里,偷吃。后来我就改了,再也不偷了。”他说:“我还有一坏毛病,捡别人吃剩的食物,自己再吃。我觉得也是毛病,现在改过来了,虽然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捡来吃。我是不是有毛病啊?”

“这个还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注意卫生就好。再说了,你这也是节……节约嘛!你这算好的啦,你知道有句话叫拾人牙慧嘛!很多读书人最爱干这种事,他们才真正是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呢!东抄抄,西拼拼,说是自己原创的……完了还不承认,有你这般坦诚就好了!”

“肚子饿了,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又发现一个吃饭的地方,很便宜。”

“好,看看你找的地方。”反正肚子饿了。

跟着他,来到兰州拉面馆。这里不陌生,认识他之前就来过。最爱吃的是这里的酸辣白菜盖浇面,宽面。其次是酸辣土豆丝盖浇面,也是宽面。因为素食,不知道其它拉面的味道,这里只有这两种是素的,当然就它们最好吃了。拉面店老板是甘肃人,一家人经营面馆,父亲,母亲和一对儿女。母亲矮胖矮胖的,带黑色头巾,应是穆斯林。她负责收钱、端菜,清理碗盘。儿子是厨师,大概是九零后,在锅前挥汗如雨,或刀削,或拉面。女儿负责炒饭炒菜,常吃的酸辣白菜就是她炒的。店里不卖酒水,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似乎不抽烟。墙面、地面、桌面很干净,苍蝇也少。偷过厨房的缝隙看到后面有半截木梯子,大概他们住在后面的阁楼。

店里没几个食客,靠墙的桌子上有位身着绿色长裙的少妇正在嗑瓜子,面色白皙。旁边的小女孩看着她,伸出了双手:“妈妈,我的手是空的,没有瓜子。”少妇拿起了一颗瓜子放在她右手,小女孩说:“妈妈,左手还是空的。”少妇又拿起一颗瓜子放在她左手。小女孩把右手往左手一翻:“妈妈,我的右手是空的,没有瓜子。”少妇拿起女儿左手掌中的一颗瓜子,放到女儿右手中。女儿左手往右手一翻,举起左手:“妈妈,左手是空的。”少妇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瓜子放进女儿的左手,一颗又一颗,一颗又一颗……直到她的双手都满了。

牛肉面端上来了,是那个老板娘端上来的。一对苍蝇盘旋着飞舞过来,在碗的上空,像两只搏斗的战斗机。他挥动筷子赶走了它们,挑起面条塞进嘴里。

“老板娘,给我一头大蒜!”他叫道。

老板端出一盘土豆牛肉炒饭给了临近的客人,顺便给了他一头大蒜。他剥开蒜皮,咬一瓣蒜在嘴里,就着面,额头上渗出汗珠来。他一面吃,一面看了绿裙少妇一眼,她和她的宝宝正在吃瓜子。“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帅男人!好多男人只是帅了点,除了帅,什么事都不做。抽烟,喝酒,赌博,吸毒,乱来的多的是!为什么我这样,没有坏毛病的人却没有人喜欢,这是什么世道!”他的声音大了点,其他食客眼光从自己的手机上转投到他身上。他似乎并不受影响:“不就是我的个子矮了点嘛,钱少了点嘛,没有工作嘛。”老板娘的女儿看到他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面吃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巴,擦完嘴巴接着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接着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老板娘,微信结账!”他拿出手机扫码,一面扫码,一面对老板娘说:“你家的拉面是什么做的啊,刚吃饱,一会就饿了,不会添加了什么东西吧?”

“加了毒药!”老板娘打趣,好像对他已见怪不怪了。临出门,只看刚才那小女孩又举起了双手:“妈妈,手又空了!”少妇也举起双手拍向宝宝的双手,啪的一声,四手相对。“我的手也空了!”少妇说。

门外是个电动车行,两个小伙子正在搬车,旁边一对夫妻在看车。天已黑了多时,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头顶空调的声音嗡嗡作响,时不时落下几滴水在脸上。对面矮墙上,龙飞凤舞写着“办证刻章”,流浪狗在墙角草丛中找骨头啃。地上散落着小半个西瓜,已腐烂,一群苍蝇叮在上面。他飞起一脚,一个矿泉水瓶应声飞向远处,瓶里大概还有半瓶水。“妈的,现在的人真浪费!”他似乎有点烦躁。一个老太太,捡起他刚踢飞的水瓶,迅速拧下瓶盖,倒干里面的水,放地上一脚踏扁,扔进手里的编织袋。“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刚吃饱,懒得动!”

“好吧!”前面有个大过道,有穿堂风,有人在乘凉。地上有本书,刚有人走了,拉下的,已经皱皱巴巴,上面还有温度,刚那个人的屁股的温度。捡起来一翻,是医院的广告册,无非是无痛人流,一次性割包皮之类的内容。广告词很押韵:春风得意马蹄疾,高考状元割包皮。落红不是无情物,医院五百包修复。封面无非是衣着暴露的美女,封底有笑话数则。其一:一次,某机关开会,王局长多喝了几杯。席间,大家相约,吃完饭大家去唱歌。。。。。后来众人看王局长已醉,就把他送回了家。局长夫人护理他上床睡觉,局长半夜醒来,忙穿好衣服,随手丢下500块钱,对妻子说:“小姐,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我得回家了!”……

他从我手中抢过广告册,匆匆翻了几页:“你知道吗?我还是个处男!”

“处男现在不值钱,处女才值钱!你没看到吧,这书里有广告为证据——这么多的人想要当处女!”

“你画过裸体吗?”

“画过啊!”

“什么感受啊?”

“哪天,你去当下人体模特,就可以知道画者的感受啦!哈哈!还可以赚钱,有劳务费的!”

“有女生看吗?”

“那当然啦!”

“那多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的,她们看的是一堆颜色和形状,再说了,你喜欢裸,在哪里裸不还是一样!”

“蛮难为情的!”正说着,只听啪的一声,穿牛仔短裤的女孩子摔倒在地,她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结果没看到地上的砖块。她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已经破皮,她揉着腿强忍着泪水,一瘸一瘸地走了。

网吧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玻璃柜子上写着精武鸭脖,中年男人坐在车座上玩手机。鸭脖,鸭骨头是准备卖给网吧上网的人的。网吧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带着一副眼镜,一边走一边对中年喊:“老板,给我来半斤鸭脖,打包!”

老板把手机放在玻璃柜顶上,带上塑料手套,拿鸭脖,上秤。年轻人掏出烟,点着,深深吸一口,鼻孔里喷出两股白雾。他身穿灰色短袖,和梅身上的一样,比梅身上的要新很多。

“他身上的衣服和你一样哎!”

“是啊,都是网管装。”

“你怎么会有一件?当过网管?没有听说你干过这份工作啊?”

“我的衣服是捡来的,一次我在网吧上网,座位上有件衣服,我问有没有人要,结果没有人回答,我就拿回来穿了。”

“现在的人啊,都是看外表!”他接着自己的话说。

“这话怎么说?”

“有次,我穿着它去买电脑,就被拒之门外。去年,浦东有家苹果专卖店,新品上市,有优惠,我就去了。门口的工作人员问我,你干嘛的。我说来买电脑啊,他盯着我身上的网管服看了半天,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放我进去了。我说我要买电脑,没有人理我,那天我是认真的,带了张卡,上面有三万块钱左右吧。”

“你买了?没有看你用啊?”

“买了啊,一台两万多的。”

“你还挺舍得嘛!”

“我就想用用苹果,不过拿回来也没有怎么用。我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现在小偷又这么多。后来就拿回老家了,现在闲放在那里,大姐也不敢用,说太贵重了,怕弄坏。后来我就又买了现在这台,很便宜的,被淘汰的那种。”

“我们唱歌去吧,AA制,找个便宜的卡厅,吼几嗓子吧!”他向我发出邀请。

“唱歌?很久都没有进过卡厅了!五音不全的。”

“你知道吗,我没有朋友的,好像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是不是我身上有问题?”

“我算你的朋友吗?”问完这句,心里突然愣住了:你把他当朋友吗,如果你没有当他是朋友,他怎么拿你当朋友。

“走吧!我们一起去唱歌吧!”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去吼吼吧!”

他前面带路,在这里,他更熟悉周围。河边,一条漆黑的路。

”别害怕,我常走这条路!”他说。这边是建筑工地,还没有完全动工,几个矮矮的板房住着工人,他们似乎正躲在房间里玩手机什么的。此时出来乘凉似乎不合时宜,杂草丛中蚊子纷飞。木桩上挂着几件汗衫和内裤,地上散落着几根面条和烂菜叶,还有几根鱼骨头。旁边起起伏伏的土堆上种有玉米,芝麻,南瓜什么的,在还没有盖房子之前,人们会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对岸的高楼灯光通明,一个个窗户像彩色的方块,汽车的发动机声嗡嗡作响。那一片繁华,映在水面上,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半年没有工作,一直在花钱。我规定自己每天饭食费用不超过15块钱!”

“那怎么够花啊!”

“早上我吃2块钱的饼。然后再打包2块钱的饼,拿着中午在图书馆吃。晚上我吃10块钱的快餐。”

他说这个,我相信的。在图书馆里,看到过他用牙签挑着葱油饼吃,散发着很大的味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饭吃,那样省点,还可以吃得好!买个电磁炉就好了,也挺方便的。”

“太麻烦了,你知道要搬个家多不容易,每次换个工作都要搬一次家。在上海租个便宜房子是多么的难,我又找不到收入高的工作。我挺佩服自己的,找到现在的房子,每个月350块!”

是的,他的房子是去过的。只放下一张床,转个身都有些困难,也幸亏他的个子块头都不大。

“我也不知道要瞒着父母要多久,每次打电话,我都说自己在工作。”他有点沮丧。

街上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卡厅,想要找到他口中每小时20块的卡厅似乎不可能。路灯一团昏黄,树叶被照射的格外的刺眼,绿的很夸张。转过前面的楼,就到了他住的租住区。一个高个子短裙姑娘正打着电话,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打腿上的蚊子,她的脚踝上纹着一朵玫瑰花,锁骨处纹着一只蝴蝶。旁边玻璃门透着粉红色,一张敷着白粉的脸露出来,紧跟着招手:“帅哥,过来玩啊!”

挥手作别,他走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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