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我遇到苗苗时，她正在铺床，旅行包敞开放在地上。

    我瞥了一眼，包里装着一本《水浒传》，一本《社会学之思》，一本《国富论》，还有一些衣物。

   艺术系的女生很少看书，更不要说看的这么天马行空。

   我想着，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苗苗有个青梅竹马，在部队里头，很少来看她。我见过一次，在舞蹈课上。那天下午，阳光就像新酿的蜂蜜酒，暖暖的黄色，洒在空旷的舞蹈厅里，空气中都有甜滋滋的味道。 女孩们踮脚，光影将曼妙的身姿勾勒的更为玲珑有致，我回头，就看到了倚在玻璃窗边的大男孩。苗苗也看到了，然后她笑了起来，彷如蔷薇初绽。

   苗苗有一个电影学院女生共同的愿望，当然我也不例外，就是做电影明星。然而我们俩专业成绩常年吊车尾，大二下半年，挂了三门专业课的我们在学校外的小酒馆里，喝完了一整箱啤酒。我和苗苗抱头痛哭，她哽咽着朝我说：“时一，我们估计要完了，要被学校退掉了。”

   然而我们最终留了下来，开始一个个剧组的接戏。

   苗苗演过很多具尸体，有各种各样的死法，但她表示很满足。她说，每一个成功的影帝影后，都是从龙套干起，《喜剧之王》就是这么说的。

   她接到女主角时，我已经离开了北京，去外地实习。她同我打电话，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她说，她总算是熬出头了，有了片酬，就可以在北京买房子。

   那一年，我还过着没有希望的日子，住在租的十几平的公寓中，每天为水电费担忧。也就是那年，我遇见了我喜欢的人。喜欢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没有原因也未必有结果。就像一团纺织球，线可以缠的很长很长，也可以一刀剪落。只是这个道理，当时我们都不懂。

   苗苗那部戏，最终还是黄了。女主角给了一个从没演过戏的新人，她打电话给我时，我听到那边呼啸的风声。她走在街上，一边说着一边哭了起来，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看她，可是她不在乎。末了，她道“我相信总会好起来的。”

   我转身，商店的玻璃窗映着我的影子，有些憔悴，背却挺得笔直。我想，一切最终都会很好的。

  意外的，我开始接一些重要的角色。行程逐渐忙了起来，同苗苗的联系也就少了 ，到了后来，干脆就断了联系。

  再见到她，是在北京。因为一些原因，我被经济公司雪藏。无处可去的我，只能回家。

  接到苗苗的电话时，我有些讶异，她的声音很沙哑，可以听出来状态很不好。我们约在酒吧中见面，她瘦了很多，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却还是很漂亮。

  喝到兴头上，我们都醉醺醺的。她一撩胸前的头发，露出性感的锁骨。她笑着问我；“他呢？”

  我沉默了下来，喉咙中的酒火辣辣的，蔓延在口腔中尽是苦味。

  “2012年秋天，他结婚了。”

 “是和家里介绍的一个姑娘”我又补充道“那时不懂事，只想着忙完一阵子，就有时间歇歇。”

 “别说我了”我灌了一杯酒，朝她傻笑。生硬的转开话题“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依旧流窜在一个个剧组。但无论怎样，年龄不小了，也该安家了。

  苗苗安静了很久，再开口时，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才知道，那个站在舞蹈厅外，眉眼青涩的大男孩，牺牲了。

  最后我们都醉的不省人事，抱着对方嚎啕大哭。时光仿佛倒回到大二期末的日子里，那时我们同样坐在小酒馆哭泣。只不过当时内心具是迷茫，如今却是满满的心酸。

  后来读到张枣的一首诗：谁相信人间有什么幸福可言，谁就是原始人。痛苦和不幸是我们的常调，幸福才是十分偶然的事。

  我想，可能我们都是原始人。我是，苗苗也是。

  苗苗小火一把的时候，我已经进了话剧界。有了国家工资，和安稳的生活。 拿着手机看着她主演的电视剧，即便不是什么热门的作品，心中也是满满的欢喜。

  正因为我们一直错过，才会更加满足。

  我结婚那天，苗苗来做伴娘。她穿着粉色的长裙，温温婉婉的站着，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些年，她一直很低调，也一直单身。

  扔捧花的时候，我选择无视台下的呼声，转身把花束递给苗苗。她笑靥如花，我的眼眶却染上湿润。

  我说：“我们一定都会很幸福的。”

  或许我们一直都在赶往幸福的路上，却并不能总能到达。我们都有向往幸福的愿望，却并不是都能实现。但我知道，我和苗苗，最终都会幸福的。

  因为，即便前路坎坷，我们仍旧一往直前。